你的爱,对我一直很重要
从天而降的孩子 他像一个重型炮弹,突如其来,自天而降,把我的生活炸得地动山摇。那天,毫无征兆地,他一大早叩开我的门,在门开的一瞬紧握拳头冷冷地看着我:"你是顾晓萌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了他是谁。他的眼睛,我在镜子中天天见到———当年,他父亲就是爱上了我的这样一双眼睛。
他叫江之予,我的儿子,二十八岁的我的七岁的儿子。他的口袋里放了一封信,是他大伯写来的。信上说他的祖父母在今年春天相继过世,亲戚中没人愿意抚养他,这才千方百计打探到我的消息,由南下打工的同乡顺路送到我这里,希望我能承担起做母亲的义务等等。
我看看眼前黑瘦的他,问:"你爸爸呢?"他将头一扭,看着天花板:"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抖。
我是在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前的那个寒假,偷偷生下的江之予,他的父亲是我的大学同窗。为了怕学校知道,他还不足满月,我们就狠心把他丢给小山村的祖母,自己照常返校了。
在离开他后的半年里,我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拿到了一家大公司的OFFER。而江之予的父亲却因为吸毒和盗窃,毕业前两个月被学校除名,远走他乡。我们的那段感情也无疾而终,我从此再没有见过他们父子。
我在客厅沙发上给江之予铺了毛毯,要他洗澡睡觉。他蹬掉鞋,躺下,把头埋在被子里,不再睬我。我关掉灯回到卧室,靠在床脚,如虚脱般,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明天,是我跟高阳订婚的日子。
半夜,客厅传来江之予压抑而细碎的哭声。
他要他的小枕头
订婚宴订在五星级大酒店。看着西装革履的高阳体贴备至地给我斟酒夹菜,我暗想,如果他知道自己将有可能成为一个七岁的乡下孩子的继父,不知是否还能保持他的绅士风度?
宴席结束已是深夜十一点半,我婉拒了高阳的护送,匆匆赶回家。
家里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抽屉里的东西被翻出来,堆在桌子上、沙发上、床上,地板上是一摊摊水渍,冰箱门开着,餐桌上是果皮和饭粒……江之予在沙发上已经睡着,鞋子没脱,怀里抱着他从老家带来的小枕头,已经乌黑发亮。
将地板拖干净,已近凌晨两点。我经过客厅,看到江之予在梦中翻身,一边还紧紧抱着他的小枕头。我忽然有种做梦的感觉,有那么一瞬,我想扯着头发大喊尖叫,然后从梦中醒来,江之予会消失,生活退回到它原本的状态———我风华正茂,美貌如花,事业有成,将嫁给一个爱我的钻石男人,过人人羡慕的生活,而不是做一个乡下孩子的单身妈妈!
我没有尖叫。我在还是湿漉漉的地板上躺下,蜷成一团,有泪水慢慢流出来,滴落在手指那枚新戴的钻戒上。
我决定把江之予送走。
我将江之予带到郊区一所私立寄宿小学,办好入学手续,送他到宿舍安顿好,我拿出一卷钱留在他的床铺上,又写下电话号码:"用光了钱,就给我打电话。"他垂着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晚上,我跟高阳听音乐会,接到江之予的电话:"我要我的枕头!"
"我明天给你送去。"
"我现在就要!"
高阳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我挂掉电话:"同事问我要一份文件……"
江之予第三次打电话的时候,周围的人纷纷对我怒目而视。高阳不悦:"到底什么了不起的文件?"我对着电话低吼:"听着,别再打电话来了!"我挂断,关机。整场音乐会,我心里一直像有股小火苗在炙烤,高阳好几次跟我说话我都没有听到。他终于问道:"萌萌,你是不是有事?"
我拎着那只破枕头赶到学校,气喘吁吁。
值班老师直接带我到医疗室,我急问:"他怎么了?生病了?"老师说:"江之予砸坏了学校的电话,吵闹不休,宿舍同学没办法休息,我只好把他单独关在这里。"
江之予坐在地板上,抬头看我,眼睛里满是仇恨。我给他枕头,他跳起来用枕头打我,大叫:"你这个坏女人!"
他爱不爱我,并不重要
我向高阳摊牌。三天后,高阳将这个大难题丢给了我:"萌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但是,你得做个选择———我还是他?"
我再去看江之予的时候,他发现了我的手指变得光秃秃,戒指已经没有了。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哈哈,没人要你了,是不是?"
我是去参加他的家长会的。新入学的小孩子偎在爸妈身边,叽叽喳喳如一群快乐的小鸟。我和江之予分坐课桌两头,沉默冷淡。轮到我们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窃窃私语:"这是他的姐姐吗?""像个大学生啊,这么年轻!"
江之予故意将声音扬高:"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妈妈!我妈妈二十八岁!"全场响起了一片惊讶的声音,然后是窃笑声:"不到法定年龄就结婚了吧,真新潮!"连老师都很意外———报名的时候,我在关系栏里,填了"姑姑"。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转过头向我笑。气氛尴尬,老师赶紧打圆场:"江之予,你妈妈多漂亮啊,你很爱她对吧?"他大声说:"我不爱!"说完挑衅地看着我。我牵牵嘴角:"很好。可是,你爱不爱我,对我并不重要。"
没多久,江之予就跟同学打架了,因为那个同学喊他"私生子"。学校要他停课反省,我干脆给他办了退学手续。
江之予跟在我的后面,小声问我:"顾晓萌,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我看看他:"江之予,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一直拿着这个破枕头,我就告诉你我们要去哪里。"
他低下头,有些倔强,有些伤感:"那是我奶奶给我的!奶奶死了……"我很想摸摸他的头,可我只是淡淡地说:"江之予,我们只是要换间正常点的学校。"
我在家附近给他找了个学校,每天他都可以坐学校的班车回来。我改造了书房,给他买了小床和小书桌。为了表示他对这一切的满意,他愿意对我做出小小的让步:同意每天睡觉前洗澡和早起刷牙了。
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那天接到江之予学校的通知,说是班车坏了,今天要家长去接孩子。
下班时雨正大,我急匆匆过马路不慎被一辆车刮倒,司机送我到医院,我腿上缝了九针。
我一瘸一拐赶到学校,已是下午六点钟了。我想江之予肯定是一个人等得又怕又急,然而,教室里除了江之予,还有脸色铁青的班主任,两个气势汹汹的家长,和一个仍在抽抽搭搭哭鼻子的小姑娘。看来江之予又闯祸了。
班主任解说原委:江之予跟小姑娘是最后两个等家长来接的孩子,两人较劲看谁会被先接走,结果小姑娘的爸妈先来了,她得意地朝江之予做鬼脸,说:"没人要的小孩!"江之予就冲过去,当着人家爸妈的面,将她重重推倒在地,像个发狂的小狗,拉都拉不开。
"江之予,你怎么能打女同学,真丢脸!"我拉过他:"向同学道歉!"一直梗着脖子的江之予突然哇地大哭:"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我知道我应该骂他,给这一家三口解气。可不知怎么的,江之予已经被我搂在怀里了,我哇哇地哭得比他还更厉害。
老师悄悄指着我被血浸透的裙子,拉拉这对父母的衣服,他们默默退出去,我听到那个妈妈教训小姑娘:"以后不许讲那种没家教的话!人家孤儿寡母的多可怜……"
回到家,我腿上纱布已经被雨水湿透。我给自己换药,江之予跑来跑去给我拿酒精和药棉。看到我的伤口,他丝丝地吸气:"很疼吧?"
晚上睡觉,他又抱着那只乌黑的小枕头。我在他床边坐下:"江之予,你很爱奶奶对不对?一定要抱着这个枕头才睡?"江之予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奶奶最疼我。小时候我问奶奶,妈妈是什么,为什么别人有妈妈我没有?奶奶拿这个枕头给我,说这就是你妈妈。"然后,他像是鼓足了勇气,问道:"顾晓萌,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
七年前,我在那个陌生的小山村哭哑了嗓子,但那个威严而守旧的祖父还是不肯让我看江之予一眼。他说:"这是我们江家的金孙,不能让外人带走!"他把我买给孩子的小衣服、小被子、小枕头都丢出来。我抱着那些小东西,扑在门口痛哭,终于,祖母心软了,拿回一只小枕头:"给孩子留个念想……"
妈妈最重要的宝贝
我第一次亲吻江之予,用了半年的时间。江之予第一次喊我"妈妈",用了一年的时间。我们都是害羞的人。
有天晚上,我们坐在地板上,各自捧本漫画书在看。江之予忽然问:"妈妈,是不是因为我,那个叔叔才不要你了?你难过吗?"他咬着手指头,沉思地看着我。我想了一下:"嗯,很难过,现在想起来,还很难过……唉!不然妈妈就可以开宝马戴钻石了。"
他脸上现出难过的表情。我爬过去,托起他的脸:"不过,妈妈有比钻石更好的宝贝!"
江之予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叭"地亲在我的脸上:"妈妈,谢谢你,我爱你!"
摸着江之予圆鼓鼓的小脸,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其实孩子,你的爱,对我一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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