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19日星期四

唯有郑明月 麦子杰

  我不认为郑明月是美女
  
  2005年7月,我毕业满三年了。这天下班前,经理要我们这些文案到人事部去领人,单位招聘了一批试用期零工资的大学毕业生,给我们每个人都配一个免费的助手。
  因临时接了个电话,我去得晚了点,只有一个大学生在那儿等,见了我连忙站起来。一看这姑娘就是被挑剩下的,人事部的小齐还邀功似地说:"周,你看我给你留了个美女。"
  其实我不认为郑明月是美女,虽然她五官长得确实比较清秀,眼睛是现代人少有的黑白分明。她实在太不时尚了,以至于一眼就能被看出是农村来的孩子。不仅衣服头发统统没有形状,嘴巴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对我微笑。
  后来听同事们抱怨,这些学生都没什么能力。和郑明月一样,他们大都是被坏学校骗来读自考的孩子,学校根本就没怎么管他们,给了个毕业证而已。郑明月还好些,至少勤快,我加班她也跟着加班,有时候我深夜做好策划,就让她带回家帮我挑错别字,她总是毫无怨言地把资料和字典一起装到包里,第二天准漂亮地完成任务,还不迟到。倒是我,一加班就迟到,我是首席文案,一个人一间小办公室,所以总害她等门。
  后来我给她配了把钥匙,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单位不允许的。我不觉得这件小事有什么,她却很感动,把钥匙紧紧地攥到手心里。
  
  姑娘不过是穷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郑明月渐渐熟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放开了。有时候,她会拿着字典,读一些漂亮的辞藻给我听,眼神晶亮地告诉我她很喜欢一些字,比如说"碎",比如说"黯",说这些的时候她脸上有一晃而过的忧伤,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觉得她很美。不过大多时间我会觉得她很做作。
  有天天气很热,我没有心思吃饭,但偏偏很想吃冷饮,就让下去吃饭的郑明月帮我带个冰激凌上来。她答应了,却没有带,不好意思地向我解释,姐,对不起,我没有零钱了,一百一张的人家找不开。我有点失望,不过也只得罢了。可下班我们一起去坐车,她掏出钱包觅零钱,我无意中看见她拉开的钱包里鼓鼓囊囊,一包五块、十块、一块的钱。我愣住了,忽然觉得这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没有心计。她这样做,顶多怕我不给她钱吧。
  我对郑明月有了戒备,下意识地,观察她也多了一些。我发现这个姑娘真的很奇怪,她和男同事接触很少,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她从不请客,亦从不吃冷饮,午饭固定只吃三块钱的盒饭;不光对我,所有的人要她帮忙带东西,不给她现钱,她也不会带回来。这几乎成了她的原则。看多这些,我忽然宽容了。姑娘不过是穷,因穷而吝啬、小心罢了。能怪她什么呢?
  
  她帮我交了40块钱
  
  知道郑明月的故事是听她同学说的。有一天她没来上班,我有点担心,却不知道怎么联系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以前的同学来告诉我说,她病了,刚才给他打了电话来,让帮忙请假。那是个很健谈的男生,见我一个人,就把他的饭端到我的桌子上,耀宝一样谈起了郑明月的往事。郑明月确实是农村的孩子,她大学时的男朋友也是农村的。可大二那年,男朋友出了车祸不在了。郑明月很伤心,可还是要生活,因为她必须赚钱养父母。即使是现在工作着,她也带着三四份家教呢……那顿饭我根本没吃好,莫名地,我很讨厌那个男生调侃、愉快的语调。我的心随着这个故事沉下去了。
  因为这个故事,我对郑明月渐渐地好了起来。我试着锻炼郑明月写一些广告词。不过她写东西很诗意、很文气,缺乏广告的跳跃和火爆,要再三修改,才算不错。逐渐地一些不太重要的策划我也交给她做了。她很高兴,做起事来很有劲头。
  那阵子,因为加班,很多人都迟到,单位查人比较紧。可无论我来得多早,郑明月都已经坐在办公室了,眼睛红红地和我打招呼:"姐,早!"
  我是被经理记了四次迟到后才懒洋洋地去交罚金的,一共40块。可让我惊讶的是,经理告诉我郑明月帮我交过了。我当时都蒙了,这个姑娘没问题吧?穷成这样,还帮我交罚金。我执意把钱还给她,她左躲右闪急红了脸,对我说:"姐,你别。我知道你迟到都是为了给我改文案,这钱本来就该我出。"这回轮到我脸红了,这个姑娘也太老实了,难道她不知道她是在帮我做事吗?
  不过,我真还没把40块钱还成她。那次之后,我知道这个姑娘心里有一杆秤,是关于钱、关于付出的,它像铁打的原则一样,谁也不能碰。
  
  郑明月的第二次爱情
  
  秋天的时候,我要给郑明月介绍对象,她推辞了,我猜她是还放不下原来的那个男朋友,就缠住她老说老说,她架不住我的好意,只得答应了。我想帮她忘了从前,重新开始。我给郑明月介绍的对象是工程师,也是农村来的,一直忙事业,想找个好老婆过日子。
  相亲之前,我把郑明月带到我家,让她一套套地试我的衣服,试穿白色的露背裙子时,我左看右看,上去把她扎成松散马尾的头发散开。天哪,她真美。
  果真,只见一次,工程师就喜欢上郑明月了,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帮他的忙。那阵子郑明月也挺开心的,眼睛有亮晶晶的神采,总爱笑。
  有一阵,工程师约会郑明月的次数很多,请她吃午饭或者冷不丁地跑来给她送束花。他还提出带她去买衣服,但被她委婉地拒绝了。看着两个人柔情蜜意,我以为,郑明月的幸福生活马上就要来到了。可这当口,工程师却忽然偃旗息鼓了。
  开始我没发现,那天查看郑明月校对的错别字,很多地方她把对的都改错了,我才注意到她的精神有点不对头。仔细一想,工程师似乎好久没找过她了。我问郑明月,她支吾着什么也没说。我只得问工程师,对方也很气恼,他说,你问郑明月吧,我怀疑她人有问题,要不就是家庭环境太复杂了。我一再细问,才知,郑明月向他借过钱,说是家人病了,他陪她去邮局,却发现她填了两张单子,一张填到云南,一张则填到了甘肃。他问她,她却什么也不说,逼急了,她就说这钱我会还给你的。工程师当时就恼了,他觉得这个女人太不透明了。
  郑明月似乎一夜之间就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没有起色的生活,不注意衣服、不注意头发,眼光淡定,沉默地早来晚走,周末带一个又一个的家教,看似没有尽头。
  后来,那个工程师告诉我,郑明月把钱还给他了。说的时候叹了口气,可能是遗憾吧。
  
  唯有郑明月
  
  为期半年的零工资试用期,转眼就要到了。实习生们都很恐慌,没有人再请假、迟到,做起事来都特别卖力。大家都知道,能不能留下来就看这段时间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郑明月却旷工了,没像上次那样找人请假,也没有打电话来。
  担心郑明月,下班后我按照她留在公司的地址找到她家。是与她合租的女孩给我开的门,这是一间10平方米左右的民房,用帘子分了简单的两间。病恹恹的郑明月小猫一样蜷缩在她的小床上,看见我她想坐起来,可能头晕,又躺下了。望着我,眼睛里缓缓溢出泪来,她说"姐姐"。只说了两个字眼泪就掉下来了。我被她叫得很难受,握了握她滚烫的手。室友说她最近太劳累了,感冒后又不注意护理,就发烧了,刚吃过药。我和室友下去买饭,在路上我和她室友聊天,从她嘴中我才知道,郑明月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我脑海中关于郑明月的故事丰富起来。
  大二那年,全国人民都生活在非典的恐慌中,她和男友正热恋,像所有恐慌的情侣,他们说到了死亡,然后拉了钩。他们说好如果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要负责养对方的父母,让离开的人心安。本来是小男小女恋爱时的疯话,可他竟真的去了,她也真的一个人用单薄的肩膀挑起了两家的重担。那次她向工程师借钱,就是给他母亲寄去的,后来想想也给自己的家里寄了些。
  这么多年,郑明月不是没有谈过男朋友,但是这社会,愿意负担女方老人的男人已经很少,谁又会那么傻,替女人曾经的男朋友养父母呢?这么傻的人,唯有郑明月吧?!
  
  郑明月留下了什么
  
  郑明月病好后,没能留到公司,虽然我向上面极力推荐了她。事实上这批实习生没有一个能够留下来,公司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白用人。郑明月走的时候我给她留了手机号码,希望有需要时她可以打给我,但至今她一次也没有打。有一次我心血来潮去找她,那间民房也早早易了主,没有人知道郑明月去了哪里。
  这批年轻人来了又走了,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天使知道吧?曾经有一个叫郑明月的姑娘,在我的心里打开了一扇窗,再没有人能关上。
  (司志政摘自《人生与伴侣》2006年l0月下半月刊,马建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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