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4日星期三

必须抛弃的珍宝 郭选

曾经参加过一个朋友的婚礼。这个朋友出身农村,大学毕业后当了个普通的白领,而新娘则是一家大公司老总的女儿,看起来有点门不当户不对。结婚前我们都曾拿他开玩笑,说人家可是金枝玉叶,你能伺候得了吗?
婚礼自然是热闹非凡的,一通喧闹之后,有人提议让新娘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老总说几句话。这是个颇有儒家气质的人,不像一些爆发户那样目中无人。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道,今天我不预备给他们什么祝福,也不预备给他们告诫,我只想即兴出一道问答题,请大家踊跃回答。
他出的题目是:古代有个公主,非常爱慕一个平民青年,在她的坚持下,皇上皇后终于答应让她嫁给那个青年。不过皇后对公主说,你如果想嫁给他,必须把你最喜欢的三件珍宝留下。公主想了想,毅然把这三样宝贝留下,和那个青年成婚了,请大家猜一猜,公主留下的这三样珍宝是什么。
他的话题一出,宾客们纷纷猜测,有的答案是三样首饰,有的认为是外国进贡的夜明珠、珊瑚树、琉璃灯……答案五花八门,但老总听了都微微摇头。后来有人喊道,还是让新娘回答吧。
新娘考虑了一下回答说,公主留下的三件宝贝是:公主的封号,少女时的浪漫幻想,娇弱的体质。
一阵沉默之后,不禁响起了热烈如雷的掌声。静下心来想一想,这样的回答真是十分恰当,堂堂的公主,尊贵无比,她如果不放下显赫的身份,又怎能与平民青年和睦相处?夫妻间没有森严的等级差别,只有互敬互爱的平等依恋;少女少男们哪个不是满脑子天真浪漫的幻想?但婚后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难得有玫瑰色的梦想出现,所以不放弃幻想,它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会让你痛苦万分。婚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婚后争吵不休,鸡飞狗跳。这样的例子恐怕在我们每个人身边都有;弱不禁风的体质,在言情小说家的笔下,也许会大书特书,博得白马王子的英雄护花之情,但在需要靠勤劳拼搏才能丰衣足食的人家,远远没有一个健壮的身体更为重要。
知女莫若父母,故事中那个皇后是聪明的,她看似严厉,实际是为女儿的日后打算。那位老总也是聪明的,他用这个故事,告诉他的女儿以后应该怎么做。果然,我这个朋友结婚后,两个人平等相待,恩爱非常,又共同奋斗,很快凭他们自己的实力造就了一番不小的事业。
可能有人会说,我不是公主,他也不是王子,我们没有什么可抛弃的吧,其实,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影响夫妻关系的,自己看做是"珍宝"。而实际上是缺点的东西:明明是自以为是,却当作是有主见;自己吃饭挑剔,还认为是自已讲究饮食科学……如果我们都能果断地抛弃掉这些"珍宝",那夫妻之间一定会更加和谐恩爱。

疼痛也是一种幸福 方冠晴

那天的天气有点闷热,加之我的心情又不大好,傍晚的时候,就一个人去了公园。

公园里仍有些暑气。公园最通风最凉爽的地方,当属假山旁边,那里有一把长椅,是我惯常爱坐的。我就径直奔那把椅子而去,到了,才发现,椅子上已经坐了人,一个年约七旬的老头,鹤发鸡皮,歪在椅子上假寐。

我料定他是睡着了,就悄悄地在椅子的另一端坐下,不敢发出声音。但刚刚落座,他就睁开眼跟我说话了:"今天天气可真有点热。"我有点歉疚,忙说:"我吵醒您了吧?"他乐呵呵地一笑:"没呢。我没睡,只是闭上眼睛想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老头显然很乐意有人陪他聊天,自己扯开了话题:"热过这一宿就好了,明天会下雨。"可我记得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是晴天。我这一说,老头直摇头:"我比天气预报准,信我的没错。我这里就是天气预报呢。"他指了指他的右膝盖,"痛了两天了,准要变天。"

我一下子想起了母亲,母亲年轻时手臂受过伤,到老年时下雨变j二的前夕手臂就会发痛,跑了好多家医院才治好。我便关切地问他:"您的膝盖也受过伤吧。我知道一家医院,治这种老伤顽症很有效的,你不如也去试试。"

"治它干吗?"他不以为然。

"可痛也难受呀。"

老头笑笑,说:"不痛了,就不习惯了。偶尔痛痛,就会想起她来,挺好。"

老头是个健谈的人,他告诉我,他所说的那个她,就是他老伴,前年去世了,撇下他已经整整一年零七个半月。他说,他膝盖上的伤,就是认识她的那一天落下的。

"那时我在乡下当老师,她也是老师,另一个学校的。"他眯缝着眼睛说,完全沉浸在回忆里,"我到她所在的学校监考,因为路远,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在她那所学校的门口就遇到了她,我的自行车骑得还不熟练,车子直冲她而去却躲不开,我怕伤着她,就倒往一边,结果摔伤了膝盖。我到医院治伤的时候,她就去看我,我们就好上了。"说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文化大革命',她被打成了走资派,我因为出身好,没受牵连。开批斗会时,她被押上台去批斗,有几个红卫兵要动于打她。那时我们已经结婚,有人要打我老婆我哪肯?我就冲上台去,用身体护着她,冲红卫兵说,打女人不算能耐,要打就打我,我是她男人。结果红卫兵真的就操着木棒上来了,照着我直招呼,又打在我这膝盖上,我瘸了一个多月才好利索,可还别说,她一点伤也没有。"说起这些苦难的经历时,他没有一点点伤感的情绪,反而很得意,为保护了自己的爱人而得意,乐呵呵的。

老人兴许是寂寞了,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住,一直在说,说他和他妻子的事情,有些的确是陈芝麻烂谷子,鸡毛蒜皮,但他一说起来就兴味盎然。不难看出,他和他妻子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说到末了,他就轻轻叹了口气,说:"她现在不在了。你知道,像我这种年龄,做不了别的事了,只能靠回忆来打发一点时间。许多事本来是想不起来的,但老天算是惠顾我,这几年总让我的膝盖痛,这一痛,什么事就都想起来了。我这膝盖,受了两次伤,都是为了她伤的。她为了我这膝盖,没少费心思,一到冬天就为我做护膝,怕我受寒……"说着说着,他又回到过去的时光中去了。

我一直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断他。我知道,这种回忆,于他来说,是一种幸福。

我更不敢再向他提去治旧伤的建议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伤,是他和他妻子爱情的见证,仅因如此,这伤处的疼痛,也被他看作是上天的恩赐,是开启怀念闸门的源泉。

疼痛,于常人来说是一种苦难,而于这个老人来说,却是一种幸福。只因,它能让他怀念起他的妻子,他的爱人。我真的有些羡慕这位老人,更羡慕他的妻子,这样的爱情,经历风雨,经历阴阳阻隔而不变,只因爱着,只因需要怀念,而宁愿痛着。

疼痛也是一种幸福。幸福的不是疼痛本身,而是由疼痛引发的怀念,这是情到深处后的错觉。幸福的错觉。

《家长里短》2006.12

这庸常的幸福,我喜欢 易水寒

1923年,曹佩声在杭州一所师范学校读书时,和已经成名的胡适发生了爱情。两人诗文唱和,甚是相得。胡适回到北京,向发妻江冬秀提出离婚,江冬秀抄起菜刀要抹脖子,吓得胡适再也不敢提这个茬。江冬秀勇于捍卫自己的权益,任何方式都无可厚非,可惜了这眉清目秀的曹佩声,望穿秋水,等来的是胡适先生无奈的叹息。开始时两人还不断往来,后来由于局势动荡,他们如同海上漂泊的小船,数次擦肩而过,但终不得相见。1948年底,国家内战正酣,人物分崩,胡适到上海探望曹佩声,留下一句让人无限唏嘘的"等我",便飞到了海峡对岸,从此天各一方。曹佩声给胡适的信中写道:"鱼沉雁断经时久,未悉平安否?万千心事寄无门,此去若能相遇说他听:朱颜青鬓都消改,惟剩痴情在。"胡适则念念不忘自己写的诗:"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曹佩声终身未嫁,1973年,她在孤独寂寥中离开人世。临终前曾要求将自己埋葬在安徽绩溪一条公路旁,那是通往胡适的家乡"上庄村"的必经之路。曹佩声希望有一天胡适归来时,能在自己的坟前驻留片刻。虽阴阳已相隔,但心亦有灵犀。可她哪里知道,海峡对岸,胡适早已死去了整整10年!贯穿他们爱情始终的,就是一个"等"字。

席慕容在《一棵开花的树》中写道:"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 请你细/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梁山伯死后,葬在迎娶祝英台的路旁。祝英台从此经过,慨然投入坟中,和心上人一起化作了蝴蝶。这苦涩的"爱",无论等来的,还是落空的,都如此让人揪心。

我掩上书,在昏黄的台灯下看到妻子睡得正香,脸上表情很安详。我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她一下,手中握住的这庸常的幸福,我喜欢。

人间自有真情在 季羡林

前不久,我写了一篇短文:《园花寂寞红》,讲的是楼右前方住着一对老夫妇。男的是中国人,女的是德国人。他们在德国结婚后,移居中国,到现在已将近半个世纪了。哪里想到,一夜之间,男的突然死去。他天天侍弄的小花园,失去了主人。几多仅存的月季花,在秋风中颤抖、挣扎,苟延残喘,浑身透着凄凉、寂寞。

我每天走过那个小花园,也感到凄凉、寂寞。我心里总在想:到了明天春天,小花园将日益颓败,月季花不会再开,连那些在北京只有梅兰芳家才有的大朵的牵牛花,在这里也将永远永远地消逝了。我的心情很沉重。

昨天中午,我又走过这个小花园,看到那位接近米寿的德国老太太在篱笆旁忙活着。我走进一看,她正在采集大牵牛花的种子。这可是件新鲜事儿,我在这里住了30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她侍弄花。我曾满腹疑团:德国人一般都是爱花的,这老太太真有点个别。可今天她为什么忙着采集牵牛花的种子呢?她老态龙钟,罗锅着腰,穿一身黑衣裳,瘦得像一只螳螂。虽然采集花种不是累活,可她干起来也是够呛的。我问他,采集这个干什么?她的回答及简短:"我丈夫死了,但是他爱的牵牛花不能死!"

我心里一亮,一下子顿悟出了一个道理。她男人死了,一儿一女都在德国,老太太在中国可以说是举目无亲。虽然说入了中国籍,在中国将近半个世纪,中国话却说不了十句,中国饭也吃不惯。他好像是中国社会水面上的一滴油,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他平常之同几个外国人和中国留德学生来往,显得很孤单。我常开玩笑说:他是组织上入了籍,思想上并没有入。到了此时,老头已去,儿女在外,返回德国,蒸汽事宜。然而他却偏偏不走,道理何在呢?我百思不得气节。现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让我看到他采集大牵牛花的种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死去的丈夫。

丈夫虽然走了,但是小花园还在,十分简陋的小房子还在。这小花园和小房子拴住了她古老的回忆,长达半个世纪的甜蜜的回忆。这是他俩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为了留住对丈夫的回忆,她不肯离开,也不忍离开。我能够想象,她在夜深人静时,读对孤灯,窗外小竹林的窸窣声穿窗而入,屋后土山上草丛中秋虫哀鸣,此外就是一片寂静。丈夫在时,她知道对面小屋里还睡着一个亲人,自己不会感到孤独。然而现在呢,那个人突然离开自己,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茫茫天地,好像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然生至此,将何以堪!设身处地,如果我处在他的境遇,我一定会马上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祖国,同女儿在一起,度过余年。

然而,这一位瘦得像螳螂似的老太太却偏偏不走,偏偏死守空房,死守者一个小花园。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死去的丈夫。

这一位看似柔弱实际坚强的老太太,已经快走到人生的尽头了。这一点恐怕他比谁都明白。然而他并未绝望,并未消沉。他还是浑身洋溢着生命力,在心中对未来还充满着希望。他还想到明年春天,她还想到牵牛花,她眼前一定不时闪过春天小花园杂花竞芳的景象。谁看到这种情况会不受到感动呢?我想,牵牛花若有知,到了明年春天虽然男主人已经不在了,但她一定会精神抖擞,花朵一定会开得更大,更大;颜色一定会更鲜艳,更鲜艳。

心底的承诺 [美] 克里斯蒂·鲍威斯

我的父亲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我从不记得小的时候因为自己做了什么事就让父亲大惊小怪。但不要误会,我知道父亲是爱我们的,只不过他不是那么外向。他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对我们的爱。

在一个特殊的时刻,他的这种爱真实地表露出来了。

我一直相信父母亲有一个幸福的婚姻,但正当我——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刚刚要到16岁的时候,这个看法受到了严峻的考验。曾经里出外进和全家一起做家务的父亲渐渐变得冷淡起来。从下班回家到上床睡觉,他几乎不和母亲及我们几个孩子说一句话。父亲和母亲之间关系的紧张显而易见。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母亲叫我们兄妹几个坐下,然后告诉我们,父亲打算离开我们。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将成为单亲家庭的牺牲品。我从没想到过会发生这种事,伤心到了极点。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事不会发生,当知道父亲真的要离去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彻底麻木了。在父亲临走的前夜,我在房里一直坐到很晚。我祈祷着,哭泣着,而且还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我告诉他我是多么爱他,将会多么想念他。我为了他而祈祷并希望他能知道这些,无论如何,上帝会爱他,我也会爱他。我告诉他我将永远是他的克里斯蒂,他的"小傻瓜"……在折信纸的时候,我把一张我的照片放了进去,并在照片上写下了永远在我耳边响起的一句话:"谁都能成为父亲,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好父亲。"

第二天早上,在父亲走之前,我偷偷地跑到他的车子前,把这封信塞进了他的一个皮包里。

两个星期过去了,一直没听到父亲的任何消息。一天下午,我从学校回来,发现妈妈正坐在餐厅的桌子边,她想和我谈谈。从她的眼里可以看出,她哭过了。妈妈告诉我,父亲来过了,他们谈了很长时间。他们承认彼此之间都有需要并且能够改变的地方——他们的婚姻是值得挽救的。妈妈看着我的眼睛说:"克里斯蒂,你爸说你给他写了一封信,能告诉我你都写了什么吗?"

我发现很难跟妈妈讲那些我说给爸爸的知心话。我支吾了几句,然后耸了耸肩。妈妈说:"好了,你爸说当他读这封信的时候,他哭了。他看完信后给我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过来和我谈一次话,你的信真的让你爸改变了主意。"

几天后,爸爸回来了,这次他不走了。我们从没谈起过那封信,爸爸和我都没有。我常想,那是我和爸爸之间的一个秘密。

我父母亲的婚姻一共持续了36年,直到爸爸53岁时过早去世。在父母最后16年的婚姻生活中,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见到了什么是"完美"的婚姻。他们的爱与日俱增,每当看到他们更加亲密地在一块儿,我都会感到非常幸福和自豪。当父母收到医生的通知,说爸爸心脏的状况正在急剧恶化时,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走回了家。

爸爸去世后,我们整理他的遗物.我低头看着哥哥伸开的手掌,认出那上面是很久以前我写给爸爸的信。信中还夹着我的那张照片。内向的父亲啊,他从来不善于表达他内心的感受。父亲从没表露过对我的爱,他一直把这封对我们父女俩意义重大的信保存着。我坐了下来,泪水开始流淌——在知道我对父亲是多么重要时,那些因为父亲去世而流干的泪水,现在又汩汩而出。

母亲告诉我,父亲一直珍藏着我的这封信和照片。我在家里做了一个小盒子,我叫它"爸爸的盒子",里面装着很多可以让我回忆起父亲的物品。我常常拿出那张我的照片回忆,回忆着多年前父母复婚时做出的承诺,还有一个父亲和女儿之间的承诺,那是一个深藏在心底的承诺。

孩子降生时的故事 刘宇婷

文:刘宇婷 编译 来源:《女报时尚》

小时侯,晚上临睡前妈妈会为我掖好被子,亲吻我的额头,然后离开房间。爸爸则时常进来坐在我的床尾问:"儿子,我对你讲过你降生时发生的故事吗?"

虽然我已经听过了好多遍,但仍会兴致勃勃地回答:"我好像没听过,爸爸。"于是,他会把身子向后一靠,闭上眼睛,让往事浮现在脑海:

那晚7点钟左右,你妈妈感觉快生了。这时间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新闻节目刚刚开始。外面下着可怕的暴风雪,几乎看不清邻居家的房子。我们钻进汽车往城里赶。车子的除雾器坏了,挡风玻璃上一片模糊,我只好把头伸出窗外开了20英里!天真冷啊,我的脸都冻伤了。我不得已闯了个红灯,被警察拦到路边,要给我开罚单。我让他快点,因为我老婆马上就生了!那个警察说:"跟我来!"说完就点亮警灯,拉响警笛,在前面开路,把我们一直护送到医院,你这才平安降生。孩子,要知道,你是在警察的护送下出生的,不是人人都这么神气哦,可见你是多么与众不同!

在我的少年时代,每当与爸爸发生争执时,我就会想起他是怎样忍受冻伤的痛苦,把我安全带到这个世界的,于是我的心就会柔软起来。我从小瘦骨伶仃,经常被人欺负。每当我挨了打或是被讥笑时,就会想起自己是由警察护送着领入这个世界的,而他们都不是。我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爸爸无法赠予我财富和名望来畅通我的人生道路,但他给了我一个故事,一个令我深感慰藉的故事,这是一份多么神奇的礼物啊。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给自己的儿子一份这样的礼物。他出生时一切都按部就班,乏善足陈。惟一给我留下印象的就是我在医院休息室等待时阅读的一篇文章,讲述了一个开车坠崖的人如何刻划求救标志,并在昏迷三天之后获救的故事。我正看得入神,护士对我说:"你妻子要生了,你最好出来一下。"于是我就出去了,5分钟后我儿子也出来了。

儿子5岁那年,有一天他问我:"爸爸,我出生时发生了什么?"我实在不愿对他说——你出生时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我猛然想起当年读到的那个故事,便飞快地在头脑中加以润色,向儿子娓娓道来:

你的出生非常特别,简直是个奇迹。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在我开车送你妈去医院的路上,车轮打滑冲进了山谷。我们跌得鼻青脸肿,昏头涨脑。你妈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我设法爬出车窗,用石头在地上划出了大大的"SOS"求救标志。后来,一架飞机发现了我们,我们得救了!你妈妈被火速送往医院,平安地生下了你。所以你看,这就是你降生时的故事。

儿子睁大了眼睛,一副无比自豪的神情。如此戏剧性的人生序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再给我讲一遍吧,爸爸。"他恳求道。

"明年吧,"我说,"等明年你过生日时,再讲给你听。"我吻了他的额头道晚安,离开时没忘了补充一句:"对了,别跟你妈提这场车祸,她的神经会受不了的。"

几周后是我的生日,生日宴席上我一时兴起,对老爸说:"讲讲我出生那天的事儿吧,关于警察和暴风雪的。"

妈妈讶异道:"什么警察?什么暴风雪?"

"我出生那晚顶着暴风雪送你和爸爸去医院的警察啊!记得吗?"

妈妈一脸茫然:"那天没下雪呀,而且天气格外暖和。你爸他磨磨蹭蹭的,直到看完新闻才送我去医院。"

我把目光投向桌子那头的爸爸,他微笑着挤挤眼,什么也没说。原来,这只是一个编造的故事而已!没有风雪,没有警察,没有冻伤,更没有飞鸣的警笛和眩目的警灯……

然而,它仍是属于我的故事,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心怀感激。当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时,没有财富、荣耀、强壮的体魄和不凡的容貌,但我拥有爸爸送给我的故事,它是父子之间传承的秘密,一份弥足珍贵的爱的赠予。它提醒孩子们,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天,平凡中的确诞生了奇迹。

13元“遗产” 凤仙草

选自《读者》2007年第2期P54
那一晚,女儿仅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说:"妈,我有点不舒服,想躺一会,你吃完先走吧。碗筷等会我来收拾。"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等我收完夜市回来,看到碗筷和剩菜还在桌上摆着,才想到女儿可能出事了。
我推开她的房门,看见她在床上躺着,满脸通红,我上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吓了一大跳,她的额头烫得像一团炭火,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似乎睁开都很吃力。
我将女儿抱了起来,说:"孩子,你发烧了,我们得去看医生。"但她却从我的怀中挣脱下来,说:"不用了,可能是感冒了,睡上一觉明天就会好的,妈,你去把碗洗了吧。"她的声音虚弱,但还是强睁着眼,冲我笑了笑。我知道她是在敷衍我,因为一去医院就意味着花钱,她怕。
"不行,得赶紧去医院!"我果断地说,然后来到屋里开始找钱,尽可能地找。当我把所有能找到的钱连同刚从夜市上挣来的散币堆在床上清点时,心里十分酸楚。
"妈,真的不用去医院,我明天就会好的……"我扭头看见女儿已靠在我的房门上,她显然已看到了我刚才的窘态,她穿得很单薄。
"快去穿上衣服,我们马上打的去!"我胡乱地将钱塞进口袋里,搀着女儿的手说。
"不,你蹬三轮车去,医院反正又不远。"女儿说着就挣脱了我的手,踉跄地走向锁在院子里的三轮车。当我蹬着小三轮在寂静的街上急驶时,身后传来她微弱的呻吟声,以前我还从来没有听见她这么哼哼过,我有点怕了。3年前,丈夫身患绝症离我而去,接下来我又下岗失业,于是只得蹬着三轮车出摊赶夜市。那一年女儿还不到13岁。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发现她忽然长大了,开始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生活。我回头望了她一眼,看见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羊羔那样无助地趴在车斗里,眼睁睁地望着我。我发疯似地蹬车,怕耽误了她。
赶到医院挂上急诊,接下来是检查、肌注、物理降温,忙碌了一阵后,女儿终于躺在病床上,挂上了吊瓶,我松了一口气。值班医生告诉我,眼下正流行病毒性脑炎,女儿的症状有些像,要待明天上班后做脊液检查才能确诊,今晚先做退烧观察处理。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夜深了,病房里就剩下我和女儿,我感到了疲倦。女儿突然示意我靠近她,说:"妈,我感觉很难受,浑身都痛,和以往不一样。医生的话我听见了,我很有可能是脑炎,我怕是不行了……"
"别瞎想,要等明天做了检查才能确诊。"
"妈,你听我说,"女儿突然严肃起来,"你记住了,我家里床头柜的下层,最里面靠右角那儿藏有一个布袋,里面装有一些钱……那是我攒下的一些钱,留给你……"
猛地一阵酸楚直冲我的鼻腔,我的眼睛蒙眬了。我抓住了女儿的手,"孩子,你不会有事,因为有妈妈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勇敢地活下去,孩子,你记住了啊!"
女儿怔住了,她异样地、静静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我感觉到她抓住我的那只手有了力度,她攥住了我的三根手指头,紧紧地攥住,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而下。
第二天上午,女儿做了脑脊液检查,显示正常。接着又做了胸片检查,确诊得的是一般性肺炎。医生说不要紧,住院两三天就可以出院。当我把这个结果告诉女儿时,她一下子就搂紧了我的脖子,搂得很紧。我们都哭了。
回去后,我偷偷打开了女儿的床头柜,那里果然有一个小布袋,里面是13元钱,全是角票。眼泪再一次从我的眼角滑下来。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现在,女儿已经成了一名军医大学的学生。高考时,她的分数可以进北大清华,但她的第一志愿却是这所同样令人垂慕的军医大。用她的话说是不用交钱还管吃管穿,能免去我的负担。这是她真实的"第一志愿"。
这些年来,我始终珍藏着女儿那只布袋,那是她曾经郑重留给我的13元"遗产"。它记录了我们母女间那段相依为命、刻骨铭心的经历。

韦辉 摘自《分忧》2006年11月

血脉的硬度 崔东汇

也许你会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可它却实实在在发生了360多年。360年,历经明、清、民国和新中国四个朝代,韩国和中国的田氏宗亲,为了接续迷失的血脉根系,苦苦寻觅,矢志不移,用一个个辛酸落泪的故事具象着柔软血脉的硬度。

韩国的高丽海运株式会社是一个跨国大型企业,仅在中国就设有北京、天津、青岛、广州、珠海五个办事处,企业总裁田文俊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企业家,其实他在中国除了繁忙的生意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使命:完成父亲田明焕交办的寻亲任务。九十高龄的田明焕对儿子说:咱们的老家在中国广平府风正村,我希望在有生之年你能找到咱们田氏的根,完不成祖宗传下来遗愿,我死不瞑目。

父亲的话沉甸甸压在田文俊心上,于是寻亲认祖的接力棒又传到了他的手中。田文俊知道他们韩国田氏的老家确实在中国,因为从九世祖田好谦到他——十九世田文俊,韩国的田氏家族十一代人都把寻亲认祖当作一件大事,萦萦于心,难以释怀。可回家的路又是那么坎坷漫长。所以,故事又不得不从九世田好谦说起。

鸡泽县风正村的田姓与华北平原众多移民一样,是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那边迁来的,来时兄弟三人,后来老二一支迁到了永年县,老三一支迁到了大名府。现在专说风正村的老大这一支。

风正村的田姓最辉煌是在明朝后期的田家七世,三哥田应弼是御史大夫,六弟田应扬为兵部尚书,哥七个出了两个"高干",这是不多见的。从鸡泽县城到风正村12里官道就竖了10座牌坊,其荣耀可见一斑。风正村田氏后人说,这些牌坊新中国建立之初还存在。

至极的荣耀是田氏兄弟用政绩和廉明换来的。风正村原来叫冯郑堡村,为褒嘉田氏兄弟,皇帝御封村名为风正村,意指田氏兄弟廉洁奉公为人楷模。

七世田应扬是田好谦的祖父。

《广平田氏世谱》记载,田好谦自幼天资聪颖,饱读诗书,长身秀貌,风度凝重,豁豁有君子之品质,虽出身官宦世家,他却是坐商行贾的一把理财好手。然而,1637年到东北的一次催帐,28岁的田好谦就再也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风正村,由此肇始了令人荡气回肠的血脉牵念。

此时的大明王朝已是日落西山气数将尽,羽翼丰满的清兵在长城关外早已虎视眈眈。当田好谦行至东北时,吴三桂引领清兵正向关内杀来。狼烟四起,生灵涂炭,田好谦被清兵抓捕,险遭杀头之祸,凭机警虽幸免于难,但作为明王朝亡国遗民和明朝大臣的后人,渗入骨髓的儒家忠君思想、官宦世家的特殊身份以及对清军野蛮杀戮的恐惧,阻断了田好谦的归路,不得不随逃难的人流东越鸭绿江,躲避于高丽国的一个小岛上。

流落他乡,身无分文,田好谦虽落魄而气度不变。随众多难民到一兵营,兵营对难民的施舍极为不恭,把食物扔在地上让难民们狼吞虎咽,田好谦宁肯饿着肚子也站立着不肯就食,高丽士兵见状问他为何不去就食,田好谦说:我来自中华礼仪之邦,虽亡国而不能丢弃人格,不吃嗟来之食。高丽士兵见他器宇轩昂谈吐不凡,又写的一手好字,觉得此人不凡,就推荐给了他们的将军具公。爱惜人材的具公与田好谦交谈后便待其为上宾,延入门下,甚得赏识,先后任哨官、校尉、管家。为报答具公的知遇之恩,田好谦尽心竭力,从不懈怠。1644年3月11日,具公的部属沈器远发动兵变,形势岌岌可危。田好谦临危不乱,组织人马协助具公将叛军消灭。具公感念田好谦的忠诚,便又举荐他到高丽朝廷任职。就这样,田好谦一个流落他乡的汉人,凭着自己的才干,在异国高丽一步步走向成功,先后任高丽通政大夫、龙骧卫副护军〔二品,相当于卫戍区司令〕等要职。

虽然身居高位,在高丽又娶妻成家,并生有四男三女,可田好谦从未忘记遥远的故土,他时常对子孙们说:咱们的老家在中国,在广平府风正村,将来世道太平了,你们一定要到咱们老家认根。每逢中秋春节,田好谦都要带着儿孙到大海边面向故乡跪拜,遥祭祖先,每次都是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每逢佳节倍思亲,痛哭流泪的又何止田好谦一人,他走后母亲哭瞎了双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带着对丈夫的思念,他的妻子颠着小脚领着八岁的儿子田存儿前去东北寻找,一去杳音信。

田好谦的思乡之心随年龄增长而愈加炽热,以至于年老时竟哭坏了双眼。为解田好谦的思乡之情,儿孙们按照老人的叙述,在当地建了一个风正村,布局和家乡的一模一样:家庙在村中央的街北,庙前栽一棵槐树,家庙的左边是关帝庙。这样,儿孙们时常抬着年老的田好谦到这里转一转坐一坐,聊解思乡之情。1687年2月26日,77岁的田好谦带着急迫的思乡之情和深深的遗憾,长眠于异国他乡。

于是,"我们的根在中国,我们的老家在广平府鸡泽县风正村,我们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根",就成了韩国田氏的祖训,溶入了子孙后代的血液,变成了一代又一代的自觉行动。1706年,作为附属国的高丽朝廷向大清朝廷进贡,本来这是别人的差使,可田好谦的儿子田会一却争取了过来,到北京他就急匆匆前去吏部打听有无广平府鸡泽县的举人。当他听说有一个叫田思齐的举人是广平府鸡泽县人时,非常激动,他断定田思齐很可能与自己是同一血脉。田会一的判断没错,可是田思齐因母亲病逝回家奔丧未归。等田思齐回到北京时,因期限已到,田会一已返回高丽,临走留下一幅田好谦画像和一本高丽田氏家谱。至此,鸡泽县风正村的田氏族人才知道,消失多年的骨肉宗亲远在异国他乡。他们把田好谦的画像供在田氏祠堂,把家谱上田好谦后面曾经空白的又按田会一提供的世系续接下来。

世事沧桑,漫长的岁月改变了韩国田氏后人的语言和生活方式,但他们的血脉却一直循环着中国的基因。至今韩国田氏过春节还保持着和中国老家一样的习俗:贴春联、起五更、拜大年、吃饺子;虽然读音不同,但春联上却是地道的繁体汉字。他们的家谱都用朝鲜语和汉语两种语言书写,所有故去人的墓碑都用汉字刻上"广平府田氏",以志根脉所在。曾任全罗道兵马节度使的十二世田得雨,是田好谦的重孙,年老病重,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为使墓碑上的汉字正确无误,命家人邀请高丽朝廷宫内汉语翻译到自己病床前,说:我是中国人,老家在广平府风正村。并告诫子孙一定不能忘本。说完倒头断气,阖然长逝。

记者在鸡泽县风正村采访时,二十一世田连平这个担任鸡泽县风正乡党委书记的中年汉子动情地对记者说:我看韩国田氏家谱流了三次泪。其中在谈到十二世祖田得雨这一段时,田连平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是的,血脉是无形的纽带,它的硬度和韧力足以冲破时空和地域的樊篱。在朝鲜田氏不懈地寻找中国的祖根同时,中国鸡泽县风正村的田氏也在牵念着远在异国的血脉同胞。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后期,鸡泽风正村田氏族人在经济条件十分拮据情况下,大家分摊筹集川资,派田姓两个壮汉身背家谱徒步前往朝鲜寻亲。当时由于日本已经占领朝鲜,到达鸭绿江边费尽周折,二人也没能进入朝鲜国境,川资耗尽,二人讨饭而归,历时将近一年。

不久,日本强盗的铁蹄又践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三十年代风正村田氏收到了朝鲜田氏同胞的来信,信中说日本强盗十分残忍,在朝鲜的田氏同胞欲集体迁回中国生活。他们不知道,中国的田氏宗亲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秀才出身的田金标代表中国田氏宗亲给朝鲜的田氏同胞回信,详细描述了中国的状况。此信不知对方是否收到,但自此后,战乱连年,朝代更迭,政府变迁,建制重新设置,中朝田氏宗亲就中断了音信。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由于中韩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原因,直接的沟通渠道受到限制,但中朝田氏宗亲的血脉气场始终是呼应的,一俟刀戈偃息,双方又相互寻找。韩国田氏十九世田明焕老人嘱咐儿子田文俊一定要找到在中国的根。而中国风正村田氏十九世田顺国临去世时对孙子田连平说:咱田家的人在朝鲜三八线附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他们,咱们是一条根啊。

韩国的田氏自称广平风正人,他们修建的家谱就题名为《广平田氏世谱》。风正村的建制和地理位置都没有变,而是以"广平"作为建制名称的内涵发生了变化。现在的邯郸市辖内有两个"广平",一个是在邯郸偏东南的广平县,一个就是在邯郸偏东北的"广平府",就是曾经管辖风正村的广平,然而新中国成立后,当年的广平府治现在已变成了永年县东部的广府镇。所以,韩国的田文俊开始时,在广平县怎么也找不到风正村。好在有网络和现代化通讯帮忙,田文俊的青岛办事处终于在2004年5月9日打通了风正村的电话。5月12日,田连平和两位田姓族人就赶到了青岛,当时田文俊在汉城,田连平把风正田氏所有信息电传给田文俊。老家找到啦。当晚,欣喜不已的田文俊把这信息迅速传给了韩国所有田氏宗亲。

经过家谱对接和派人考察证实后,2004年6月29日,田光铉、田文俊、田得俊一行九人代表韩国田氏宗亲会回风正村认亲祭祖。在此之前,为迎接韩国田氏宗亲,田连平等人专门到山西洪洞大槐树取经学习,鸣炮、献花、致辞欢迎、排辈分认亲,风正村田氏宗亲理事会以最高规格迎接远道而来的血脉宗亲。在12米长3米宽的族谱竖图前,田文俊等都流下了热泪。在村东祖坟前,韩国田氏后人长跪叩首,360多年的渴望和思念随泪水渗入黄土。韩国田氏宗亲们的虔诚,不仅感动了所有的乡亲,更感动了上苍,就在他们离开祖坟仅十分钟后,大雨倾盆而下,而且这阵大雨覆盖范围仅在风正村,有人感慨:这是天意。而田文俊却说:这是九世祖在天之灵高兴的流泪了。

人间有情天亦有情。同年12月12日,田连平代表中国田氏宗亲前去韩国认亲祭祖,这天恰逢田明焕老人寿辰,看着田连平带去的家谱、竖图、田好谦画像,在家谱竖图上老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热泪长流。这天,当田连平代表中国宗亲在韩国首都东北郊拜祭完九世祖田好谦陵墓后,苍天又是倾盆大雨。他们解释:这是韩国田氏祖宗看到老家亲人后又高兴的流泪了。在三八线韩国一侧,十二世祖田得雨的陵墓就在军事管制区内,六十年前的战争留下的累累弹痕在田得雨墓碑上依然清晰可见,朝韩双方哨兵近在咫尺。按说军事管制区内的坟墓应该迁移,田得雨的陵墓能够得以在此存留,是因为他曾是全罗道兵马节度使,韩国军方解释说:大将军埋在这里,是帮我们镇守边关。从韩国回来,田连平意味深长地对记者说:在三八线确实能想象得到战争的可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现在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应该感到幸福。

现在韩国生活的田氏近二百人,许多已跻身社会上层,军界、政界、文化教育界、商界,有将军、政府官员、大学校长,还有几位是韩国一流企业的大老板,尽管职业和身份不同,但有一点相同,他们对自己的血脉有着高度的认同感:我们的老家在中国风正,那里是我们的根。他们对根的情意完全是渗透在血脉里的,这一点田连平深有体会,他说:在韩国我感受最深的就是那种非常浓厚的亲情,尽管他们许多都是上层人物,可他们对你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没有半点虚假,都是亲人一样的真诚。

田连平的话让记者想起了"血浓于水"四个字,可又觉得血与水没有本质上的可比性。水穿流于人体常饮常弃,而血循环于人体生生不息。所以,不管你漂流在何地,不管地球上何处的水,都很难取代你血液特质——东方儒家文化。

如今,中韩两国的田氏宗亲不但常来常往,而且在互利互惠基础上进行经贸往来,2004年12月在田连平赴韩认亲祭祖欢送会上,韩国田氏宗亲承诺组建"中韩田氏经济共同体"。2005年7月利用韩国田氏宗亲关系,鸡泽县政府在韩国成功举办了招商活动,12月又成功为鸡泽县一家大型企业实现转口贸易。今年3月,鸡泽县将再次利用韩国田氏宗亲关系赴韩国进行大规模招商活动。

摘自《散文百家》2006年第10期

有一种爱能让人在瞬间长大 寒梅

23岁那年,我毕业,听从父亲的意见,回了小城,如愿进了某机关,薪水不高,而且清闲得让人发慌。但父亲满意,这只是他预见的关于我的美好未来的开始:有一天我会谋到一个说得过去的职位,娶一个脾气敦厚的妻子,生一个胖小子,周末他打电话说抓到了一只野兔,我们就开车风驰电掣地赶回去……我对他的理想有些无动于衷,我回来的原因跟孝顺无关,事实上我考研失败,外面好工作不好找,我又恰好和女朋友分了手。
  对此不以为然的,还有一个人,是我的叔叔,他在城里搞客运,始终反对父亲把我困在机关里,在他眼里,男孩就是要使劲折腾,闯出一片天地来。
  对于他,我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是我唯一的叔叔,他敬重兄长孝顺父母,但是父亲不喜欢他,连奶奶也嫌他不守本分。从年轻到现在,他不知道惹出多少事,名声之坏让父亲羞于承认他是自己的亲人。尤其最近几年,他小姨子离婚后,他居然把她和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婶婶身体不好,他的小姨子跟车做售票员和他一起跑省城那条线,更是成了旁人议论的话柄。
  一年前,他把家安在了城里,离我单位很近,他在电话里喊我过去吃饭,我找各种借口不去,他就干脆跑来叫我。我躲不过的时候,就找借口让他先走,我一会儿自己去。不大的城市,我怕的就是这一点,乡里的传言早就飞到了这里,而这样一个叔叔,无论如何,都让人面上很没有光彩。
  但是有一天我还是在单位另一间办公室里听到了一个中年女同事在描述他的绯闻,然后是嘲弄、刻薄的评价和肆无忌惮的笑声,那瞬间,我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更让人绝望的是,从另一个女同事频频对那个绯闻传播者递眼色的举止上我判断出,她已经知道了我和叔叔的关系,因为我在狼狈地逃走时,听见她在说:"真的,是他叔叔亲口说的,还要我多关照他侄儿呢。"我敢保证,以后背地里他们再说起我,就会加一句:"他是长途客运站那个大胡子的侄子啊,包养小姨子的那个。"也许旁人的评价还要延伸:"看上去挺不错的呀,哎呀,难说,叔叔是那样的人。"
  我这并不是无端揣测。一个星期前,那个议论叔叔的中年女同事明明异常热情地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说好了周末见,之后却再也没有消息。在这样闭塞的小城,我懂得细枝末节对一个人的影响,有时远远超过了事物的本身。我憎恶这些多嘴无聊的女人,但是更恨的是那个我应该叫叔叔的人,是他的生活不检点,无端把我拉进了是非的漩涡里。
  真正让我和叔叔反目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一阵市里联合各部门打击路霸、车霸,端掉了几个横行霸道的车主,有一天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郝强是你亲叔叔吧?他虽然不和别人拉帮结伙,但却是打架斗殴最严重的一个,我怕对你影响不好,所以这次我为他说了情,放他一马。你要警告一下他。"
  我简直把肺都气炸了,一定是他到处拿我当挡箭牌,要不然局长怎么会知道?可是他却矢口否认,还一个劲替自己辩解:"你以为我想打架啊?打架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起来?要不是我身强力壮,你十个叔叔也见不到了。"我恨恨地想,那倒是清静,就更不耐烦地说以后别到处对人说我们的关系,有你这样的叔叔,我工作怎么干?他不爱听了,像受了极大侮辱一样:"我这样的叔叔怎么了?给你丢脸了?我靠自己双手吃饭,活得正大光明,我告诉你,你不认我,我还不认你呢。"我连连冷笑:"好,这是你说的,谁反悔谁是孙子。"
  就这样,我和唯一的叔叔断绝了关系,父亲几次试图说和,都被我粗暴地拒绝了,叔叔更是四处对人说我的嚣张和忤逆,我乐得他这样,他那样的名声,越和我势不两立,越是对我有利。
  父亲查出病来的那年秋天,妈妈抱着我躲在走廊里哭,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却咬牙不敢出声,后来妈妈说:"给你叔叔打个电话吧。"我没做声,我讨厌他,除了他,却没有可商量的人。很快他就来了,以后父亲三次手术,直到父亲去世,都是他和我一起拿的主意,父亲前后半年花费的二十几万块钱,大部分也是他想办法弄来的。
  一切都料理完毕的那天晚上,他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我低头无语,二十几万,对于一个月工资不到两千的小公务员来说,意味着我不吃不喝还十年。他突然提高了嗓门说:"你辞职吧,你会开车,再去考个大客证,跟我跑客运,我帮你贷款买车,一天跑一趟,一年就能赚个七八万,要是你能吃苦,每天跑两趟,用不了两年,车款和欠账就都能还上了。"
  妈妈在旁边软弱地说:"他二叔,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和父亲都曾那样看重过我的工作,在他们眼里,一个政府公务员的荣誉远远超过了金钱。
  我爽快地回答说:"好!听你的。"在我心里,这才是他该有的态度,如此,我才不欠他过多的情,心里反而舒服,他说得对,我是男子汉,就该自己支撑起一个家来。
  我辞掉了工作,然后把研究生录取通知单撕掉了,那是我在父亲住院期间坚持考的,那时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我还是去试了试,这是我第三次考,终于考上了,却再也没有机会上。
  几个月后,我成了每天奔跑在省城线路上的一名客运小老板,兼着司机,每天早上6点出发,晚9点回来,每天跑两趟,叔叔把他的小姨子配给我做售票员,因为她"能干,肯吃苦,泼辣,有经验",我并不拒绝,但是我对于这个三十几岁的高大女人,同样没有好感,她也很识趣,经常说一句:"郝鹏,有事叫小姨啊。" 就眯着眼睛打盹或者跑到后面去跟乘客聊天。
  叔叔自己只跑一趟,下午5点就收工,吃过晚饭,他会去车站的门卫室下棋,等我的车回来,他叮嘱我一句:"吃点东西早点睡。"就骑摩托车载着小姨回家了,有人哄笑:"老郝真有福。"他们和我想的一样,以为叔叔的守候,是为了接小姨子回家,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只管去吃我的饭。
  有一天,在晚班回来的路上,有一个乘客抽烟,我提醒他:"请不要在公共场合抽烟。"那人很不服气:"哪里写着了?"我语气一下强硬了起来,"还用写吗?这是常识。"旁边有人帮那人的腔,他更加不讲理:"我就抽了,怎么的吧?"我一下火了:"怎么的?你他妈的给我熄了。"那人嚷了起来:"骂人了,大家都听,司乘人员骂人,你这是找揍!"小姨赶紧帮我打圆场:"司机开了一天车,火气大,再说您抽烟在先,大家都消消气。"
  那人没再说话,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到站后,他纠集了几个人,劈头盖脸就冲着我打了起来,我没防备,一下被砸倒在地,眼镜也不见了,鼻血像水一样飞快流出。在小姨惊恐的叫嚷声中,我恍惚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像豹子一样敏捷地冲过来,一边大声叫:"混蛋,我叫你们找死!"一边把手里拎的东西,狠狠地砸出去,围攻我的人飞速散去,叔叔一边骂,一边追赶……
  等事态平息了,我才看清叔叔手里拿的是一只枣木马扎,那是父亲扎的,送给了叔叔一只,如今成了他用来保护我的武器。旁边有人称赞叔叔:"老郝,神勇不减当年哪,怎么看,你都不像一个高血压病人。"他呵呵笑:"哪能?换了三年前,他们一个也跑不掉。"小姨在旁边责备:"还逞能,姐姐说你前晚上腰椎疼,哎哟了一夜,影响得她也没睡好。"我怔怔地发愣,想起一年前对他打架的指责,他的辩解犹在耳边:"你以为我愿意打架啊?"我居然没有勇气走上前问他刚才有没有闪着腰,他瞥了我一眼:"打架得有拼命三郎的架势,才能唬人,别忘了早点睡。"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探听他的事,从小姨的嘴里,知道他患高血压七八年了,最近几年肾也不好,加上颈椎腰椎上的职业病,一天的路程很难盯下来,大客司机很难雇到,他就咬牙顶着。那天回来,我粗着嗓门说:"叔,你不用等我,遇到事,我决不会退让,会拼死打。小姨我送回家好了。"他听了很生气:"拼死打?臭小子,我是让你用那个阵势吓吓人,谁让你真拼命?真是让我不放心。"所以他还是天天等在那儿。
  不久,叔叔的车上雇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叫周光的老光棍售票,很快,周光就对小姨表现出异样的热情来,我担心他的介入会让关于小姨的绯闻重新满天飞,就提醒她,她很害羞地默认:"周光已经对你叔叔提了,我们都很满意,我打算答应他了。"
  我松了一口气,暗想这样最好了,就怕周光慢慢听到了风言风语,依然会像从前很多跟小姨相亲的男人一样,含糊地走开,然后留下又一个新的话柄。
  再和周光在一起,我就试探他,他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我就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要是他们两个真的那个,傻子才会接到家里去,你小姨离婚,婆家不讲理,把她和孩子一起赶了出来,你叔叔收留,那是救了三条命呀。"说得我一阵羞愧,我自诩洞察力极强,又念了那么多年书,是他至亲的人,居然赶不上一个陌生人对他的信任,其实世界上的谣言细细一想,都经不住推敲,只是有时候我们为了所谓的面子,去纵容了那些所谓的真相。
  叔叔挑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给小姨和周光举行了婚礼,车站上的多数人都去了,小姨高兴得哭了,说她遇到周光是一生最幸运的事,因为他是唯一肯相信她的人。那一瞬间,周围特别地静,我突然觉得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信,信她话里的含意,也信了叔叔的善良。
  转眼两年过去了,我还清了欠款和大部分车款,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我以后会做什么?继续做我的司机?还是重新复习,续我的求学梦?
  有一天叔叔喊我去他家,让婶婶做了满桌子的菜,举着酒杯他说:"你明天就别干了。"我一下愣了,他呵呵笑:"看把你惊的,你还记得两年前你考的那个研究生吗?我偷偷去那所学校帮你办了一个保留学籍的手续,两年期限,现在时间到了,你准备一下,去上学吧。我好不容易替你找了一个新司机,一天两趟人家不干,以后只能一天一趟了。赚的钱也够你和你家用的。"
  我猛喝了一口酒,呛得眼泪差点流下来,我不哭,叔叔说过,男子汉有泪也不能滴,我说叔叔我不敬你酒了,我们共同喝一杯吧,因为今天我长大了。
  我没有说出的是,这个世间真的有一种爱能让人在瞬间长大,比如28岁那年的我。

挑山的男人 姜钦峰

国庆节长假,和朋友一起登华山。才到半山腰,我已脸色煞白,气喘如牛,只好找个地方坐下。后面上来一个独臂挑夫,肩上背着个大竹篓,里面装了个煤气罐(上山当然不会带空罐),弯腰驼背,像一张拉满的弓,脸朝着地几乎就要碰到膝盖,仅有的右手紧紧抓住路边的铁链,腿蹬手拉,仿佛每上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气。我忍不住招呼他,大叔,坐下歇会儿吧。他吃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张望,冲我笑了,然后在我身边坐下。卸下肩上的重担,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水壶咕咚几口,擦了擦头上的汉说,别人是逼上梁山,我是逼上华山啊。我们聊了起来,他是个健谈的人。

他原本身体健全,有个美满的家。在他40岁那年,妻子忽然得了重病,尽管他接尽全力四处举债,却没能把妻子留住。家徒四壁,欠下一身的债,两个孩子还得上学,连债主进了他家的门,都不忍心开口。他反倒安慰人家,人不倒,债不亡,就算拼掉这身骨头,我也要把债还上。他是个要强的人,不信自己有手有脚有力气,会讨不来生活。

他把孩子托付给父母,去了外面打工,靠家里的几亩薄地,别说还债,连孩子上学都不够。他去过好几个矿山背矿,工钱本来就少得可怜,还常被拖欠克扣。无奈,他又去了河南,在一个小煤矿井下挖煤,虽说危险一点,工钱却保险,心里踏实。不料才做了两个月,就出事了,他的左肩被缆车砸断了。出院后,矿主叫他赶紧走人。少了一条胳膊,他连农活都干不了,回去还是死路啊。他第一次给人跪下,哀求矿主让他留下,说:家里两个孩子还指望我的钱交学费呢,求您让我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哪怕看门扫地也行。矿主当然不会留一个"废物",只好给了他4000元钱,打发他回家。他把钱小心地分成了两半,一半缝在内裤里,另一半装在包里,然后回家,没想到那外包还是给小偷划了。

好好的人出去,回来少了一条胳膊,一家人抱头痛哭。那条胳膊换来的2000元钱,他拿去还了债。乡亲们同情他,劝他出去乞讨,他说:不行,我已经丢了一条胳膊,不能再出去丢人了。眼看两个孩子就要开学了,学费却没有着落,借钱已经不能,能借的早都借过了。想起这些,他就心如刀绞,觉得自己不算个男人,不配做父亲。

他咬咬牙,拖着一条独臂独自去了上海,这是最后一线希望。晚上,他就睡在立交桥下,白天也不敢出去乱逛,怕被抓到收容遣送站。他每天胆战心惊,起早贪黑到建筑工地上去寻活,可人家总有各种理由拒绝他。万般无奈,他壮起胆子去了一次残联,里面的人瞟了他一眼,就摇头说你走吧。快一个月了,他依然流落街头,口袋里只剩下几块钱。那时正是盛夏酷暑,他却浑身冰凉,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竟那样陌生,无论自己怎样努力总是受到伤害,走到哪都没有安全感。他忽然想到了死,爬上了高高的立交桥,一阵风把他吹醒,想起孩子,想起了家,他又骂自己蠢,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那份沉甸甸的家庭责任救了他的命。

也许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他遇到一个老乡。老乡说,咱们去华山做挑夫,只要肯卖力气,拿钱实在,还自由。他二话没说,跟着老乡去了华山,只要能赚钱,拼了命他也不在乎啊。第一次踏上华山险道,他背了50斤货物,才走了一小半路已经两腿灌铅,眼冒金星,喘不过气来。他想歇不敢歇,怕再也抬不起脚,想退无路可退,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一脚踏空就要粉身碎骨。他只能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上爬,天黑时才到山顶。

半夜下了山,领到15元报酬,他想,这钱根本不是人赚的,明天赶早回去吧。可是一觉醒来,他又登上了陡峭的山路。从此,他每天早晨6点起床,带上馒头和自来水就去领货。挑夫的报酬是按重量计算的,并且根据路途远近、险峻程度有所区别,上北峰要走4个小时,没斤货物的运费是3毛钱;南峰是华山之巅,路途遥远险峻,要走7个小时,因此价钱稍贵,每斤4毛钱。只有劳动力价格低于缆车的运输成本,挑夫才有市场,他们根本没有谈价钱的资本。为了多赚点儿,他肩上的重量从50斤渐渐加到了100斤,这几乎是挑战极限。自古华山一条道,他没有退路,只能把命赌在华山上。

无法想象,他究竟要流多少汉才能换回1毛钱!可他从不认为赚的少,反而对华山充满了感激,他说是华山帮他还清了债,还帮他供两个孩子上学,让他找回了男人的尊严。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暑假来华山看父亲。儿子问他,山路那么高那么陡,你怎么上去的?他笑了,说一步一步往上走,不就上去了吗?儿子执意要体验一下父亲的工作,他说不行,儿子说,我年轻力壮,你能上我就能上。到底拗不过儿子,次日一早,他拿了一个20斤的西瓜,让儿子背着上华山北峰,这条道近些且没有南峰那样险峻。4小时的路程,儿子却走了一整天,天黑时才到北峰,看见父亲,儿子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说:爸,以后您少背点,要吃好点……

说到这,他忽然哭了,再也说不下去。顿了顿,他又自嘲地说:一个大男人哭得跟娘们似的,让你见笑了—哦,我的赶路了。说着他又背起了煤气罐,一只手紧紧抓住铁链,弯腰驼背,像一张拉满的弓,艰难地往上爬……

我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命运没有把他击倒,反而将他逼上了华山之巅,山一般的汉子,那一肩扛起的,是一个种田人、一个父亲所有的尊严!我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

小洪 摘自《莫愁·天下男人》2006年第12期

青海湖畔说危羊 赵瑜

看到赵瑜先生的一篇文章,非常心痛,转载在这里吧!

中国有句成语: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这篇关于普氏羚羊的文字,早该完成。野生动物不会说话,不会来电催稿,乃至拖到今天。亦由于动物们往往忍辱沉默,才需要有人为其代言。
普氏羚羊是中国特有的珍稀物种,1996年国际上有关组织出台《IUCN红皮书》,把它列入极濒危等级。我国也将它列为13种极危级动物之一。其余12种动物物种是:鹤类、雉类、麝类、鹿类、长臂猴、金丝猴、扬子鳄、大象、藏羚羊、朱鹮、东北虎、大熊猫。2004年,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等组织推举若干作家出任这些动物的代言人,分配我专为普氏羚羊生存繁衍而摇旗呐喊。

——普氏羚羊很绅士——

此前,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普氏羚羊所知甚少,倒是对藏羚羊钟爱有加,甚至误以为普氏羚羊和藏羚羊差不多是一回事,其实大谬不然。普氏羚羊要比藏羚羊稀罕得多。后者目前有五万只存活,而前者仅存三百只左右。它们同在高原居所,两者生存海拔高度却相差1000米,更不能交配串种。
几十年前,普氏羚羊在内蒙古、新疆和青海省大片地区均有发现,而目前,却只有在我国青海湖周边地区,才幽灵般地显现它的倩影。和其它珍稀物种一样,普氏羚羊一胎只生一只羊羔。它的奔跑姿态,它的体形,它特有的内钩犄角,更优美于藏羚羊。个头比藏羚羊也大些。尤其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爱情观。它们竟然为了爱情而不顾性命。雄羊在寻觅爱侣时,它总是选择一个高出沙漠或草滩的土坡,在坡顶上,它昂首独立,毫无顾忌地向爱人显示其身姿,于是成为猎手们轻而易举的射杀目标。多年来,子弹一次次穿透了雄羊们的胸膛,而它们并不改悔,又一次次昂然伫立在高坡之巅,为爱情奋不顾身。来吧,野蛮的猎人,来吧,狗日的子弹!
不仅如此。动物专家蒋志刚先生还深情地告诉我,雄性羚羊往往选择糟糕的草地进食,而把优质草滩主动让位于母羊和小羊。雄羊们坚韧不拔,总是放弃与妻儿们的生存竞争。每当此刻,雄羊常常在侧旁为母羊和后代们放哨警戒,一旦危险来临,雄羊们立即报警,并且把臀部洁白尾毛竖起外翻,在绿色或黄色草地上以其格外醒目而警示同类,这醒目漂亮的白色体斑,便招来了更多枪弹,或者成为天敌们竞相追逐捕猎的目标。于是,荒漠中一次次出现了草原狼夺命羚羊的集体狂奔:白色体斑在前头波浪式飞舞,血盆大口在后面无情地扑咬……
羚羊至爱,令人肃然。

——老故事——

蒋志刚先生为研究普氏羚羊,已经奉献了十多个年头,占据了他毕生科研工作三分之一时光。他从容而清晰地向我阐述种种问题,使我对这种中华特有的高贵动物产生出强烈敬意来。他反复强调与国际上许多国家日趋深入的野生动物保护工程相比较,我国明显处于落后状态。就说普氏羚羊的命名,居然还是洋人们给确立的。在中国野生羊群身上,居然也有着令人哀伤惆怅的老故事:
130多年前,一支由俄国人率领的骆驼队,在晨霜中出了北京西直门。为首一名沙俄职业谍报军官,生一脸大胡子,要踏过上万公里漫漫荒野,纵深到中国西部高原青海湖那里去。大胡子名叫尼古拉·普热瓦斯基。此前,这个精力无比充沛的家伙已经在1867年至1869年间,踏勘了中国黑龙江、乌苏里江等大片地区, 返回其国内做出了举世震惊的学术报告。俄国皇家地理学会因此授予他一枚银质奖章。这一回,他和他的探险队衣衫褴褛一路西进,靠着射杀大量野生动物来维持生命。肉块富有营养,务必吃掉,而皮张和骨骼则可以带回国内制作成标本。他们走过了内蒙古高原,走过了阿拉善草原,走过了河西走廊,最终登上了蓝天丽日绿草无边的青藏高原。也就是在这里,他们猎取到了这种稀世羚羊,并在1875年,把羚羊标本竖立在了俄国。普热瓦斯基此行收获异常丰厚,内中包括中国特有的 40多种哺乳动物的130张兽皮和头骨标本,230种近千只鸟类标本,10种爬行动物的70个标本,11种鱼类标本和3000多种昆虫标本,从而使俄国皇家博物馆因藏品多多更加驰誉世界。普氏带回来不少中国物种,都是国际动物学家们眼中的盲区,因此,在1914年,这种世界珍稀的中国羚羊被命名为"普氏原羚"并沿用至今。普热瓦斯基也摇身一变,由一名沙俄著名军事谍报专家,进身为世界瞩目的自然博物学家和地理学家。
蒋志刚先生讲到这里,也就停顿下来。我们长时间默默无语。大胡子老普,踏勘中华国土刺探大清军情,转而驰名世界动物、地理两学界,真让我们不知言何是好。
我忽然冒出一句话:往后把这种动物叫做"青海羚羊"行不行呢?倒不是我面对它有个外国名字而心存狭隘,而在于它仅仅存活在中国青海湖畔,名副其实,便于让后人了解和记忆。且区别于藏羚羊。称谓鲜明了,更便于人们珍惜保护它。
全世界人工动物园,包括我国在内,从来没有饲养和展出过普氏羚羊。也只有中国、俄罗斯和英国等少数几个博物馆,拥有普氏羚羊标本。地球上也仅仅在中国青海湖惟一地区存活着野生普氏羚羊小种群,它危在旦夕!
蒋志刚先生在其科研报告中凄凄然写道,"普氏羚羊还能生存多久,尚难定论。这一物种很可能在我们了解其生态、进化和遗传特征之前,即从我们这个星球上永远消失。"这决非危言耸听,而是普氏羚羊所面临的真实险境。在此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诉读者:普氏羚羊的同族——高鼻羚羊,近年已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消失,被正式宣告灭绝了!同是有蹄类动物一族,高鼻羚羊可以在今日灭绝,普氏羚羊步其后尘在明天逝尽,想来也不会十分奇怪。
人们决不愿意这类悲剧在我们这一代重演。
羚羊的不幸,也是人类的不幸。

——危困境遇——

写到这里,我想起国家林业局李青松先生一个观点。他提出,生态环境写作,应当从前期的忧患呼吁警示危机阶段,向关注重建和可持续发展的深度转化,此说极有见地。悲愤不能代替理性。前些年写悲愤刻不容缓,现如今谈重建时不我待。大声疾呼于前,冷静分折在后,正是与时俱进。
普氏羚羊究竟遇上了什么难题?
以1949年为起点算,青海湖周边人口从两万骤增到10万,房舍和耕地面积扩张了20倍,沙漠也在扩大,羚羊生存空间则一小再小,栖息地早已支离破碎。雪上加霜的是,普氏羚羊在 1988年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之后,非法猎杀并未停止。如在1994年12月,有人不仅用半自动步枪围猎它,而且竟然采用了放火逼羊的野蛮手段,致使 1000多亩草场被焚毁!还是这一年,更大的灾难降临到了野生动物们头上 ——青海湖附近大片草原让一家家畜牧企业签约占领了。这些企业大面积养殖绵羊从而获利,毫不客气地用钢丝网把肥美草原围封起来,漫长的金属网一直扩展到了沙漠地区。网眼很小,坚定地阻止羚羊们出入。无奈复可叹,为了获取食物或为了逃避野狼追击,羚羊们被逼之中,一次次冒险跳越生死网。我看到蒋志刚先生和他的学生们拍回来的照片,羚羊残尸血淋淋地挂在钢丝网上,死不瞑目,惨不忍睹。而这些扩张巨网的企业,多数还是当地政府办的呢!
人类已经剥夺了世界珍稀物种绝大部分的栖息地,今天我们又将羚羊们的最后领土侵占。
一项项生态保护工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难就难在我们贫穷岁月太漫长了,脱贫欲望太迫切了,致富手段太单一了,放着煤不挖,山西人难;放着草原不谋利,青海人难上难。
在贵州省的草海地区,人们与湿地生物征战夺食。多年过去,草海横遭破坏,乡亲们谁也没能富起来,反而更加贫困了。
在长江流域,我们曾向大自然展开全面剥夺,结果是洪荒遍地,浊浪排空,大自然无情地报复惩罚我们,短期效益导致恶性循环,天怒人怨,和谐不再。其实所谓自然灾害,本是相对而言,江河行地,日月行空,生生不息,自然而然。是我们占了水道,阻碍了大水东流入海,我们便嘶哑疾呼:自然灾害来啦!倘若明乎此理放弃与水争道,大雨随便倾下,西水自然东流,何言灾害?湖北向称千湖之省,原本就是水布袋嘛。在普氏羚羊看来,正是我们给它带来了灭顶之灾。我们扩张家园,占了它的家园,我们鲸吞草场,占了它的草场,不给人家留一口饭。我们的幸福建立在野生动物亡命天涯基础上。


反过来,我们又列出了13种陷入绝境的中国特有珍稀动物,大喊"极濒危",要保护!事实上,花小钱儿根本保护不住。大熊猫是明星,已经保护多年,地位甚高,然而熊猫种群到现在也恢复不过来呢。熊猫也好,羚羊也罢,都是自然生态宝贵资源,一旦灭绝,必不再生, 基因丧失以后,万法不可挽回。保护野生动物,便成为生态体系建设的核心,保护它们的多样性正是保护生态,也就是保护生产力。人与自然和谐共进,我们的幸福才可能长久。
这种全世界惟中国独有的普氏羚羊,其确切数量,据郑杰先生2004年4月份的报告,为 306只。在极濒危级动物中,它比东北虎少,比大象少,比金丝猴少,比扬子鳄少,比大熊猫少,比藏羚羊更少了,成为我国所有哺乳动物里种群数量最少的物种。对普氏羚羊的人工抢救工程,也比朱鹮等鸟类动物启动晚,成为中华动物里的"最危"一族。同时,普氏羚羊也列在了全世界最濒危的有蹄类动物之首。

——高原上的好消息——

就在我初步了解到普氏羚羊的危困境遇,同时为它万分焦虑的时候,一部纪录片使我大为振奋。我的纪录片同仁到西藏某地去拍摄荒远古庙的僧侣生活,摄制重点原本放在老少僧侣的世代传承关系上。到那以后,发现老僧人常常独自外出,总是提着一个脏兮兮布袋,一走就是大半天。诸人不解其意。某日,摄影师尾随老僧而去,要探看一个究竟。行至大山脚下,身着红衣的老僧张开双臂,向蓝天呼唤。片刻,一幕惊人景象出现:山上黄色野羊毫不避人,向着老僧而下,它们鸣叫着、簇拥着,拾捡坡坎台阶,蹦蹦跳跳来到老僧近旁,用家人一般的温柔目光向老僧问候。老僧从布袋中取出了盐巴饲料,撒在山石上,神情从容亲切。野羊们——可惜不是普氏羚羊,开始舔食老僧的馈赠,一点儿也没有胆怯与惊恐。要知道这些黄羊或称岩羊们,是出名的"胆小鬼"呢!摄影师们大受震撼,立即修改原计划,把片子重点放在了天人合一大美之中。
老僧收起布袋,蹒跚而归,面容里透着安详和欣慰。他从镜头前微笑着无语走过,形象无比高大。他仿佛在对我说:爱它们,佛主才能宽恕人之恶,我们才能活。
我从纪录片中所看到的罕见情景,在过去的青藏高原并不稀奇。作家杨志军先生不久前也做了一篇回忆,谈及他1977年在澜沧江源头草原游历时的见闻。其中, 多处谈到那时节藏羚羊包括其它野生动物,见了人并不害怕,并不逃奔,"直到你朝它们走去,离它们只有六七米的时候,它们才会有所警觉地竖起耳朵,扬起前蹄扭转身去。还是不跑,而是走,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望着你。它们研究人类的神情就像孩子研究大人那样,天真、无邪、羞怯、腼腆"。杨志军说,从他面前走过的羚羊群至少有五百只,其温顺跟家羊差不多。在1977年的广袤草原,羚羊是他见到的最善良最安静最密集的动物。当大雪覆盖了枯草,饥饿的阴云笼罩大地时,藏羚羊和藏野驴甚至还有野牦牛都会本能地靠近人类。它们密密麻麻围绕着人居住的帐房,期待着救星出现。救星就是人,在它们的头脑里,这种能够直立行走的人, 具有神的能耐,是可以赐给它们食物或者领它们走出雪灾之界的。草原牧民们把所剩不多的糌粑撒给它们。把刚刚得到的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吃一口的
救济粮撒给它们,把飞机空投的救命饼干撒给它们吃。因为在藏民眼里,野生动物才是真正的神,古老传说中,山神把大部分草原让给了猴子——也就是人祖,具有司水神身份的藏野驴,又把一半水源分给了人类。西部草原,曾经是一个野生动物与人互为神灵的地方。牧人们在一起常说的一句话叫"松加仁德",意思就是保护动物。即使偶尔出现驯养的牛羊和野生动物争持草场的矛盾,那也是家庭内部的事儿,是勺子碰锅碗,牙齿碰嘴唇的问题,过不了几天问题就会解决。
人与动物,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啊。
青海湖畔的普氏羚羊们,还能追回它们前辈那幸福的好时光吗?松加仁德!
去年秋季,从高原传来了好消息: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中国科学院、青海省人民政府、美国哥伦比亚动物园协会,和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羚羊专家组一道,在西宁,在美丽的青海湖畔,在野生动物的家园,联合举办了"拯救普氏羚羊国际活动",这是珍稀羚羊和我们共同的福音。
亡羊补牢,不,亡羊拆牢的时候到了。从贵州省无边的草海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经过细心培训,草海人民改变了与草海物种无情争食的落后生活方式,走上了依托草海旅游致富的道路。他们尝到了真甜头,转而奋起保护草海物种,自觉维护大家园,谁要不守规矩损害草海,他们跟谁急!
我梦想着,青海湖畔大草原上,那一道道闪烁寒光的钢丝长网正在消失,羚羊们的爱情不再成为夺命之旅,面带笑容的游人和成群的羚羊,同在阳光丽日下从容沐浴。然而这梦想这奢望,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也说不定根本就实现不了呢。我有些悲观了。

知识分子的骨气 游宇明

闲来读书,翻到一段史事。1940年3月初,中华民国政府中央研究院首任院长蔡元培先生在香港病逝,补选继任院长也就成了中研院的一件大事。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员雷颐先生在一篇文章中介绍,中央研究院院长的选举规则是先由学者组成的中研院评议会投票推荐三名候选人,再由民国政府从中遴选任用。学者有院长候选人的推荐权,但无任命权;政府有院长的任命权,却只能在学者推选出的候选人中做出选择,两者彼此制约,目的是为了保持学术与政治的平衡。
当时,胡适、翁文灏、朱家骅三人在学界呼声最高,这些人既是著名学者,又与政治关系密切。正在大家左右为难的时候,"总裁"蒋介石突然来了一个条子,明确要大家"举顾孟余出来"。顾孟余曾是汪精卫反对蒋介石的"改组派"骨干,1938年底汪精卫投敌叛变,顾孟余力劝无效,即坚决脱离汪精卫阵营。蒋介石想让他出任中研院院长,一方面因其曾任北京大学德语系、经济系主任,教务长和中山大学校长,算是学界中人;二则要表示自己对"政敌"的宽宏大量,树立个人名望。然而,老蒋这种无视既有游戏规则的行为,引起了学者们的强烈反感,1940年3月23日中研院院长的正式选举,翁文灏和朱家骅各24票,胡适 20票,李四光6票,王世杰4票,顾孟余仅得1票。评议会将得票最多的前三人呈报给国民政府,由于此事牵涉到各方矛盾,蒋介石一直犹豫不决,直到那年9月才圈定朱家骅。
我对当时的学者深怀敬意!一件事出现某种意外的结果,必有许多原因,针对这批学者对抗蒋介石"钦定"院长的事件,我猜想:其一,中央研究院评议会的学者一定有相当数量的刺儿头。原因很简单:如果大家都喜欢做顺民,领导下了指示,顾孟余的选票一定会像喷泉一样嘟嘟地往上冒。只有刺儿头比较多,这些人又齐心协力,才有可能出现上述那种结果。其二,中研院评议会的那些学者学术成就肯定非常杰出。对于一个学者来说,学术就是他的底气,是其精神的骨骼,如果一个人是靠依傍权势获得现有地位的,那么他就会潜意识地充当权势阶层的奴才。
知识分子的骨气一向是一个话题,古往今来,在非正义面前,知识分子既有表现出凛然气节的,也有奴颜卑膝的。要让知识分子保持骨气,知识分子自身的道德修养固不可少,社会给骨气一片最低限度的成长土壤也同样重要。

套话生活 牟丕志

选自《读者》2007年第2期P42
我在局机关当秘书。我的主要工作任务写套话。可以不谦虚地说,写套话是我的看家本领。我在机关干了二十多年,不知道写了多少套话。我不分白天黑夜,不论单位家庭,马不停蹄地写着。我写得头脑发麻、精疲力竭、没完没了。你可别小瞧我写的这些套话,它的作用太大了。我用这些套话写成了局长报告、局长讲话、经验材料、工作计划、经济论文、调查报告、各类文件等。你说说,假如没有这些套话,我们单位将是什么样子。
套话里面的学问很大。套话是一种精妙、实用的语言,不是所有的语言都可以变成套话的。对此,我有几点肤浅的体会。首先,套话应该是先锋的词,时髦的词,响亮的词,上口的词,精致的词。在内容上不一般,读起来气势恢宏,流畅自如。其次,套话应该是正确的词,大家都认可的词,说上一千遍都不会挑出毛病来。不成熟的话,有漏洞的话,过头的话,似是而非的话,是不能写成套话的。再次,套话须符合领导的口味。领导喜欢短句,套话里的短句就应多一些,领导喜欢长句,套话里的长句就应多一些。所以,写套话也要有一定的灵活性,因人而异。
套话大多是正确的废话,重复来重复去,没有什么新意,但是,它却十分有用。它支撑着机关的话语体系,如果机关停止了套话的运用,那非得关门不可。套话可以翻来覆去地运用,虽然味同嚼蜡,但是它总是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谁也不能撼动它。使用套话是需要具备资格的,在我们局,只有局长、副局长才有资格在台上宣讲套话。我原来是很瞧不起套话,认为套话是耗费别人时间罪魁祸首。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发现,套话是一门艺术、它是一种智谋、一种武器、一种生存手段。它无处不在,无人不晓得它。它强大无比,没有人能够打倒它。机关已离不开套话了。
我写套话驾轻就熟。为了写好套话,我总是留意报刊杂志以及广播电视里的套话,并牢牢地记住它们,准备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我还十分留意局长平时讲话,掌握他的说话习惯,表达方式,以及爱使用的字眼等。掌握了这些,我写套话就做到了有备无患。由于我写套话写得多了,心中逐渐形成了套话库,随时可以提取套话,往往写起来思如泉涌,一蹴而就。我们局总是不停地更换局长,给我写套话带来了不小的挑战。不过,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适应每位局长的套话口味。李局长是学经济的,我为他写讲话稿的时候,尽量使用经济方面的名词套话,这样,他就感到很满意,时间久了,他就十分信任我了,我写的东西他常常是简单看一看,就通过了。王局长是学管理的,我为他写讲话材料时,就尽量使用管理上理论和提法,并多使用数字,他很快就认可了我的写法。如果我遇到写套话的行家,那我当然不放过学习的机会,提高写套话的本领。我们局曾经有一位林局长,一上任就安排我为他写一个讲话材料,我很卖力地写出了稿子,自以为写得不错,可是,林局长却对讲话材料进行了大幅度地修改。把其中很多响亮的套话都删去了。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我遇到自己的同行了。原来林局长在某局办公室当过分管文字综合工作的副主任,后来升任了局长。他研究套话的水平比我高多了。他的套话精练准确,寓意也更为深刻,写法也十分成熟老道,无懈可击,我自愧弗如。于是,我虚心地向他请教。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钻研,我写作套话的水平又有很明显的提高,并受到了林局长的肯定。我得意极了。由于我善于写套话,套话又很适合领导的口味,领导对我的工作十分满意。我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我写套话有一种自豪感和成就感。局长念了我写的报告就等于套话发表了。听着我写的套话,我心里就油然生腾起一种快慰感,飘然欲仙。我遗憾的是,我们局只有一百多人,能够听到我写的套话的人毕竟有限。我费了那样大的工夫写出来的套话没有发挥更大的作用。有幸的是,我写的许多套话伴随着一些文件和资料被存入了档案室,永久地保存。其价值可想而知了。
由于我总是不停地写材料,所以人们都称我为大手笔。对此,我心里也感到很幸福。我心里作起了作家梦,决心当一名套话作家,在中国文坛独树一帜。于是,我写了一些套话文章,投稿给报刊,大多稿件如泥牛入海。但有一家幽默杂志,发表了我几篇作品,编辑来信说我写的套话是套话中的经典,并向我约稿。我的女儿特别崇拜我,她说要以我为目标,长大当一名作家。一次,她写了一篇作文求我帮她修改。我心想,这下子可以露一手了。于是我下了很大力量,把作文改得面目皆非。我把自己掌握的最为出色的套话都用上了,觉得这篇作文无可挑剔了。女儿带着作文去找她的老师看。没想到的是,女儿放学回家后,气咻咻地对我说:"老师说这篇作文中的语言全是套话,没有一句有用的,只能给一个不及格的分数。老师还问这些套话是从哪学来的。"
我对女儿说,不可能吧,你们老师是不是没有听过领导讲话呀。

祁桦 摘自《百姓》2006年11月

自由是枷锁中最粗的一条 吴淡如

忙碌的人,对忙碌的感觉总是爱恨交加。一边怨着自己太忙,但真要他们闲下来,他们又会找很多理由让自己不要闲下来,比如:"没办法,我是劳碌命啦!""哎,习惯了!"……可一旦真的闲了下来,他们反倒浑身不自在,又开始问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我曾有跟工作狂们一起出去度假的经验。我嘲笑别人是工作狂,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因为,我的生活中也常填塞着许多"不得不"的工作,而这些"不得不"的工作分明又都是我自己点头答应的。把自己累得半死时,我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这么多事。

  很多工作狂们就连度假都像在工作,他们除了睡觉之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下一步的"计划":想着哪里一定要去,要吃什么东西才地道,怎么玩才算充实——他们害怕会有空档出现,害怕会无所收获,害怕玩得太无聊。

  他们一进旅馆就忙着把电视机开关打开,尽管并不想看,但害怕出现空洞的空间。玩到晚上,即使筋疲力尽,也要看看有没有酒吧可以走走逛逛,有没有夜生活的地方。结果,越玩越累。

  也有些人不是以行动来把度假排满的,他们用的是语言。度假期间他们会一直谈论着已经离开的那个地方,谈论着那里的人和事——也许是一个讨厌的老板或同事、一个仇人又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情人。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喘息的空间,却又任由那些人的"魅影"随着自己来度假休闲,让自己永远不得安宁。

  其实,我们的生活多半是出于自身的安排,不然就是我们容许自己被一连串的行程安排,"不得不"都是我们自己告诉自己的。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企图让自己保持忙碌的人,是不是因为害怕孤独,才让自己忙得没有任何空档?

  可害怕孤独,就意味着害怕面对自己,害怕真正的自由。

  我有这样的问题吗?是的!我有!

  我不敢说我面对孤独时已能全然安心。我常常独自一人,但仍然忙碌,我不看电视,但我看书,不断看着书,写着东西。

  有一天,我忽然想放自己一天假不写稿、不看书,可巨大的孤独感竟然像海潮般向我袭来,我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像一艘没有锚的孤舟。

  我开始问自己,我一个人时选择读书、写作,是在享受自由呢?还是变相地借读书、写作来让自己忙碌呢?

  这时的惶恐使我体会到,原来一直以来我是借着读书和写作让自己回避孤独,拒绝面对自己。不然我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

  "什么都不做"却又保持清醒而宁静,原来是最困难的。因为害怕自由,所以我们沉浸在自己并不喜欢的习惯里,被自己憎恶的关系肆意捆绑。

  如果切断这些牵绊,我们该如何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去面对来势汹汹的自由?

  纪伯伦说,自由是人类枷锁中最粗的一条。我不知道,他的体会是否正是我的感觉,我是否因害怕自由而自愿成为奴隶?

  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约翰·缪尔在他的夏日日记中描写寻找羊群的经验,写的不只是羊,还有害怕自由的人类:

  "我找到羊群时,发现它们害怕而沉默地缩在一起。显然它们已在这儿待了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根本不敢出去觅食。它们虽然逃离了桎梏,但就像我们所知的一些人一样,反而对获得的自由感到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似乎还很高兴能回到原来熟悉的牢笼中。"

  是因为害怕自由,才使我们日复一日地过着不想过的日子,又或是不太甘心却又有点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忙碌呢?

  很多人过完一辈子,一生中真正自由的时间,却少得可怜。

  我试着在行程表里清出一些空档,让自己有时间体会无所事事的乐趣——我也不想一直与自由为敌,抗拒它的亲善访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