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3日星期二

傅斯年与台湾大学 傅国涌

1948 年的最后一天,南京长江边上,大江滚滚而去,傅斯年和胡适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背诵着陶渊明的《拟古》诗第九首,两人禁不住潸然泪下。此时,前方战场攻守之势已易,国民党政权已摇摇欲坠,蒋心中迁台之意早就萌生了。此前12月22日,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正式任命傅斯年为台湾大学校长。当月,由他主持的历史语言研究所也迁到了台湾杨梅镇。

1949年1月20日,傅斯年正式就任台湾大学校长。 假如没有傅斯年,台湾大学在那样动荡的时局中中,想要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发扬光大,奠定一个现代大学的基础,的确是难以想象的。

傅斯年之所以能把台大办成孤岛上的北大,不仅取决于他的才干,取决于他大刀阔斧的勇气与锐气,更主要是他的办学理念。他完全继承了北大的传统,在相当程度上保持了大学的独立性和学术的尊严。比如拒绝三民主义进学校等。

他强烈反对把大学当作培养工具的摇篮,坚决摈弃大学的工具主义。抬头看看今天笼罩在工具主义之下的大学,想想傅斯年当年身体力行的理想,不禁让人黯然神伤 同时,他倡导简朴的学风。9月28日是他到台大的第二个学期,发布了这样一个布告: "本校学风,素称俭朴,然亦偶有有钱人之子弟,习为奢侈者。兹在学年开学之始,特行告知诸生,如有娇养成性,习尚浮华者,务请不入本校之门;既入本校之门,即须改行自新,须知国家办此大学,费钱甚多,经费皆民脂民膏,岂容此辈滥宇其内,浪费本校教育之努力!以后如见有习尚浮华,衣食奢侈者,必予以纠正,或开除学籍。"

什么是大学精神?这是他耿耿于心,始终不曾忘怀的。"大学也必须有大学的校长,包括精神与形式","发挥大学精神"、"促进学术空气"是他办台湾大学期间首先考虑的。

1949 年11月,在台大第四次校庆时,他发表演讲说不许把大学作为任何学术以外的目的的工具,"如果问办大学是为什么?我要说:办大学为的是学术,为的是青年,为的是中国和世界的文化,这中间不包括工具主义,所以大学才有它的自尊性。这中间是专求真理,不包括利用大学作为人挤人的工具。

在最根本的意义上说,大学精神就是傅斯年说的"专求真理"这四个字,这是第一位的,其余的都是次要的。这和竺可桢当年为浙江大学确立的"求是"校训,和哈佛大学的校训也都是相一致的。本着这一理想,傅斯年呼吁学生第一是要立信,在品行上自我修炼,一个社会品行好的人多,社会就会健全,反之就很危险。"这一时代,真是邪说横流的时代,各种宣传每每以骗人为目的,在宣传者不过是想用宣传达到他的目的,但是如果一个人养成说瞎话的习惯,可就不得了。人与人之间,因为说瞎话不能放心,团体与团体之间,因为说瞎话不能放心,社会上这个风气厉害了,社会就上当轨道。"在大学里这一观念尤其重要,他倡导"知识的诚实",如果没有这样的精神,学问不能进步,发明更谈不上。"所以立信是做人、做学问一切的根本,也是组织社会、组织国家一切的根本。",

为维护大学精神,傅斯年一往无前,毫不退缩地站在前面。当时的台湾风雨飘摇,一切都没有上轨道,社会情绪激越。一方面他筚路蓝缕,致力于营造大学的学术氛围,另一方面他还要抵挡来自政治的风浪,以及社会上的各种攻击,他恪守的一条底线就是大学的独立与尊严。

他在国民党统治下致力于维护大学独立的原则,可以说已经竭尽所能。早在1932年,面对国民党在大学推选党化教育或所谓三民主义教育,他就尖锐地指出:"教育如无相当的独立,是办不好的。官治化最重之国家,当无过于普鲁士……当年以德皇威廉第二之专横,免一个大学校长的职,竟是大难……其用人行政,一秉法规,行政官是不能率然变更的。"

难怪有人这样评价:"傅斯年先生掌台大两年的最大的成就,在保持了学术独立和尊严,扩大了研究空气……许多不学无术的党棍子,想混进台大,许多翻云覆雨的官僚政客想染指……两年来明枪暗箭,栽赃诬陷,就地打滚,集无耻之大成的各种手段,都对傅先生施用过,而傅先生英勇坚定,绝不为所动,贯彻自己的主张,且与这些丑恶势力对垒作战。"

    摘自《历史深处的误会》(东方出版社)

李嘉诚递名片 冯伦

一个月前我去香港,和李嘉诚吃了一顿饭,感触非常大。李先生76岁,使华人世界的财富状元,也是大陆商人的偶像。大家可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怎么样?一般大人物都会等大家到来坐好,然后才缓缓出场,讲几句话。如果要吃饭,他一定坐在主桌,有个名签,我们企业界20多人中相对伟大的人会坐在他边上,其余人坐在其他桌,饭还没有吃完,李大爷就应该走了。如果他是这样,我们也不会怪他,因为他是伟大的人物。

但是令我非常感动的是,我们进到电梯口,开电梯门的时候,李先生在门口等我们,然后给我们发名片,这已经出乎我们意料——因为李先生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用名片了!但是他像做小买卖的商家一样给我们发名片。发名片后给我们一个人抽了一个签,这个签就是一个号,就是我们照相站的位置,是随便的。我当时想为什么照相还有抽签,后来才知道,这是用心良苦,为了大家都舒服,否则怎么站哪?

抽号照相后又抽了一个号,说是吃饭的位置,又是为了大家舒服。最后让李先生说几句话,他说也没有什么讲的,主要是来和大家见面。后来大家鼓掌让他讲,他就说:"我把生活当中的一些体会与大家分享吧。"然后看着几个老外,用英语讲了几句,又用粤语讲了几句,把全场的人都照顾到了。他讲的是"建立自我,追求无我",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要建立自我,同时又要追求无我,把自己融入到生活和社会当中,不要给大家压力,让大家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来接纳你、喜欢你。之后我们吃饭。我抽到的正好是挨着他隔一个人的位子,我以为可以就近聊天,但吃了一会儿,李先生起来了,说抱歉我要到那个桌子坐一会儿。后来,我反省他们安排李先生在每一个桌子坐15分钟,总共4桌,每桌都只坐15分钟,正好一小时。临走的时候他说一定要与大家告别握手,每个人都要握别,包括边上的服务人员,然后又送大家到电梯门口,直到电梯关上才走。这就是他的追求无我,显然,在这个过程中他都做到了。

一个成功的人对生活的态度非常重要。我们在生活中经常看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偶有所得,他的自我就会让别人不舒服,他的存在让你感到压力,他的行为让你感到自卑,他的言论让你感到渺小,他的财富让你感到恶心,最后他的自我使别人无处藏身。李先生不一样,他在建立自我的同时追求无我,展现的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人生境界。

陈景润的怪癖 罗声雄

年轻时,陈景润经历过失学和失业的痛苦,很早就体会到钱的重要性。在动荡年代,他朝不保夕,孤苦无援,担心失去工作。慢慢地,他形成了一种习惯: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开支,维持最简单的生活,把剩下的所有收入存入银行,或换成硬通货。

陈景润的月工资,1962年以前是56元,1962年至1977年是89.5元;从1957年到1977年,他省吃俭用,每月生活费不超过20元。除每月给父亲寄15元生活费,其余悉数存入银行。20年后,他的存款高达万元。这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一分一分积攒起来的。

陈景润的饮食很简单,总是馒头和面条,咸菜和豆腐。他的身体很虚弱,听说人参是补品,他买过一些廉价的人参须,以补充能量的不足。

他穿着简单,父亲给他一件旧的棉短大衣,他穿了20年,天暖和了,拆出棉絮,天冷了,再填入。

他简化日常生活,避免任何自认为并不必要的消费。他不刷牙,少洗澡理发,以至于他的小屋和身上常有异味。

在繁重的工作之余,他不时清点自己的存折,欣赏自己收藏的首饰与硬币,甚至睡在被子里亮着手电看收藏物。当他从6平方米小屋搬出来时,他的研究生帮他收拾出两三公斤重的许多国家的各种硬币。

20世纪70年代末,他两次出国访问,积攒了7500美元、5000法郎和少许英镑。他没有购买家用电器,只带回一个收音机,送给兄弟姐妹的礼品只是一些廉价的、有纪念意义的铅笔和笔记本。

在家里,他精打细算,甚至记账。一天,他对夫人由昆说:"经过我的计算,我俩每天7角8分钱的菜钱就够了,平均每人3角9分,这样的话,剩余的工资我们可以存起来。"陈景润反复地说:"今后,儿子上大学,要自费的。"以解除夫人的疑虑。

陈景润一生在金钱方面从不马马虎虎,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

一次,他在厦门大学的座谈会上,正式辟谣:"有个作家说我为了错找的2角钱,竟花7角钱的车费去取,这是把别人的事套在我的头上,我们搞数学的,不可能这么随便。"

1992年,陈景润的病情已经不允许他的独特爱好再延续下去,他把全部家底交给夫人由昆。如果没有国外讲学的收入,以及那笔香港人给的奖金,他的全部存款远不及北京人的平均水平。

晚年,当他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好友罗四维对他说:"你一生舍不得花钱,把身体搞成这个样子,现在,你有钱也不能用,何苦呢?"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摘自《一个真实的陈景润》(长江文艺出版社)

罗尔斯:落入凡间的正义之子 冉文伟

选自《读者》2007年第2期P46
约翰·罗尔斯(1921-2002),被誉为20世纪世界最伟大的政治哲学家,先后执教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康奈尔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哈佛大学,担任过美国政治与社会哲学家协会主席以及美国哲学协会东部地区主席,并荣获1999年度美国国家人文科学奖章。1971年他的第一部著作《正义论》出版后,成为哲学和政治学等专业学生的必读书目。据说当时的西方学者人手一册,几乎所有的政治哲学著作中都要提到罗尔斯的名字。目前该书已被译成27种语言、售出四十余万册。如今,斯人已逝,但是那瘦削的身影依然在政治哲学的殿堂中高高伫立,令人仰视,他那亲切而带些羞涩的笑容依旧温暖着所有仰慕者的心灵。

童年埋下正义的种子

1921年2月21日,罗尔斯出生于巴尔的摩一个富裕的知识分子家庭。其父威廉·李是一位自学成才的杰出律师和宪法专家,也是当时马里兰州州长艾伯特·里奇的密友和非正式顾问。母亲安娜·埃布尔曾任妇女选民联盟巴尔的摩分部的主席。罗尔斯受母亲的影响巨大,她争取妇女权利的工作引起了罗尔斯后来对于妇女平等权利的关注。
虽然衣食无忧,但他的童年却还是遭遇了两次悲剧。在连续的两年中他的两个弟弟因为从他那里传染了疾病——分别染上了白喉和肺炎——而相继离世。悲伤的记忆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灵。罗尔斯后来提起,正是这些不幸使得他的口吃进一步加重而困扰其一生。两个弟弟的相继离世使年少的罗尔斯感受到命运的冷酷无情,也使他对弱势群体有了一种特别的关切。他也开始把目光投向周围的黑人,并和一个黑人孩子成为好友,但这受到了母亲的反对。父亲也像他那个阶层的人一样怀有种族偏见。种族和阶级问题又进入了他的脑海。有一次随家人在缅因州度假时,他发现了当地的穷苦白人受教育的机会和人生前景远不及他。在多年之后,他在《正义论》中写到,由社会制度决定了人们不同的社会地位和不同的生活前景。这是一种特别深刻的不平等,需要正义原则来进行调节。童年的经历似乎已经注定了他今生的使命。

在二战中死里逃生

二战爆发时,罗尔斯进入了普林斯顿大学。在对化学、数学甚至艺术史一一尝试之后,他最后选择了哲学,并遇到了其大学时代最重要的老师马尔科姆。1941年夏季二人的初次见面以罗尔斯提交的论文被严厉批评和退回而告终,但这反而强化了他对哲学的兴趣。1943年1月,聪敏而勤奋的罗尔斯以最优成绩提前一个学期从哲学系毕业。一个月后他接受军训并成为太平洋战场的一名步兵,先后在新几内亚、菲律宾和日本服役,度过了他一生中并不愉快的两年戎马生涯。其间有一次差点遭到日军伏击,但是幸运女神再次降临,因为日军枪响得太早,罗尔斯幸免于难。对于美国向广岛投放原子弹的行为,他表示了深深的谴责。这个正直的青年发出了这样的询问:为什么世间会有邪恶?人类是否可被救赎?建设一个正义的秩序良好的社会是否可能?战争引发了他对人类正义问题的思考,他试图寻找人为的灾难背后的深刻原因和解决之道。他一生的工作就旨在发现正义对我们的要求,并且显示我们人类有能力去实现它。
1946年初罗尔斯放弃升任军官的机会离开了军队这个"阴郁之所",并得以重返普林斯顿攻读哲学硕士学位。在那里他邂逅了布朗大学的四年级女生马迪,6个月后,二人于1949年6月结婚,从此罗尔斯有了一位53年温柔相伴的贤内助。1950年罗尔斯可谓双喜临门,他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也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安娜。

险遭火焚的传世巨著

1949-1950学年罗尔斯在普林斯顿的一个研讨班上,研习了美国历史上几乎所有有关正义的重要观点,并试图把每一种观点融入一种系统的正义观念之中。 1950年到1952年,罗尔斯担任了哲学系的讲师。在普林斯顿,他遇到了很多良师益友。得益于他们,罗尔斯摆脱了对形而上学争议的纠缠,投入到建构性的哲学任务之中。1951年的《用于伦理学的一种决定性的程序的纲要》是处理罗尔斯成熟理论中中心问题的早期尝试:什么样的决定程序有助于我们公正解决有争议的问题。此后他便一直致力于《正义论》的研究和写作。
1952年至1953年,他以高级访问学者身份在牛津基督教会学院游学,在牛津所从事的有关法律和政治哲学的实质性工作对他启发巨大,特别是受到哈特和伯林的影响,奠定了他以后的学术目标:寻找一种将自由和平等在一个政治正义的概念中统一起来的方法。
在他写作《正义论》的年代,美国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外有越南战争,内有黑人运动、学生抗议运动和女权运动。罗尔斯将产生种种社会危机的症结归于财富的严重分配不均,并把正义问题的解决放在社会制度的合理设计之上,希望构建一个秩序良好的社会以使人们获得一种有价值的美好生活。
1962年他来到哈佛大学执教。1969-1970学年罗尔斯带着200页的《正义论》第三稿来到斯坦福大学以便专心完成他的巨著。当时还没有用电脑写作的条件,修订的部分由秘书打印出来。一天早晨6点钟,研究中心主任给他打来电话:"夜里几颗燃烧弹在中心爆炸了!你的东西全完了!"罗尔斯的心顿时一落千丈,他8个月以来全部的写作稿都在办公室的书桌上。不过令他欣喜的是他的书稿在火灾中幸免于难,只是经受了水的洗礼。
1970年9月,罗尔斯又回到哈佛,由于同时承担着行政和教学任务,他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对手稿进行最后的润色。他自己也不知道手稿的长度,当哈佛出版社送来587页的校样让他校对时,他也大吃了一惊。1971年年底,这部凝结着近20年心血的划时代巨著一经出版,即震惊了美国和世界,罗尔斯被公认为政治哲学的领军人物。《正义论》引起了对道德和政治哲学中实质性问题的重新关注,实现了政治哲学向正义的转向。众多的学者很快发现,从此他们必须在罗尔斯的理论框架中开展研究。罗尔斯对西方的影响涉及哲学、法律、心理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等领域。他也为后来者树立了一个把全部学术生涯都奉献给对一个知识性问题的孜孜不倦研究的楷模。在《正义论》出版之后,他又发表了《政治自由主义》(1993)、《万民法》(1999)等书,作为对其正义理论的进一步阐释和完善。他的一生在他的论文集中清楚地呈现,这些杰作见证了他呕心沥血的48年。

正义二原则

罗尔斯把社会基本结构作为正义的主题,而把功利主义作为其主要的理论对手。他把对正义原则的选择当作一种订立契约的过程。《正义论》的第一部分设计了一种原初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们只知道人类社会的一般事务,但又处在无知之幕后,对于任何个人信息一无所知。他问道:假如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天分、财富或者观念,我们将选择何种正义原则?他的答案就是正义二原则。第一个原则是基本的平等自由原则,要求平等地分配基本权利和义务,相应于自由原则。第二个原则包括机会的公平平等原则和差别原则,分别对应于平等和博爱的原则。差别原则主张社会和经济不平等要最有益于最少受惠者。其中,第一个原则优先于第二个原则,第二原则中机会原则优先于差别原则,表明了在优先性上,罗尔斯认为自由优先于平等,正义优先于效率和福利。两个原则强调了社会制度的两个不同的方面。第一个原则是关于公民的政治权利,第二个原则是有关社会和经济利益的部分。他宣布,社会必须更多地注意那些天赋较低和出生于较不利的社会地位的人们。罗尔斯通过原初状态和社会契约论来证明人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两个原则。另一条证明途径是通过"反思的平衡",即将两个原则与常识的正义判断进行反思和对照来达到二者的平衡和一致。罗尔斯坚信他的正义原则具有现实的可行性,为此,他在《正义论》的第二编中探讨了正义的制度要求,第三编论证了正义理论的稳定性。他坚信,他的正义理想决不是乌托邦。

人如其文的慈父良师

正义的观念不仅是罗尔斯一生研究的主题,同样也是他人生的信条。当新婚的妻子告诉他,她重男轻女的父母只给她的兄弟准备大学教育费用而她和妹妹却无此殊荣时,他就决定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女提供同等的机会。后来他的4个子女都在他的支持下念完了大学。
越南战争爆发后,国防部决定不征募学业优良的学生,而有一门不及格的学生则可能被征入伍,这也等于给了教授特殊的权力。罗尔斯认为这样区别对待学生是不公正的。那些家庭富裕和社会关系广泛的学生应该和别人一样承受相同的命运。他和自己的同事联合起来,在学校会议上建议学校采纳他们的建议。
在他的同事和学生眼里,他是一个安静、谦虚、举止优雅、具有绅士风度的人。他如此完美,以致于有人戏称他为"基督"。他不逐名利,也不希望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除了享受和家人朋友一起的轻松时光之外,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研究和教学。1999年他终于同意接受国家人文学科杰出成就奖,在此之前他通常拒绝各种荣誉。她的女儿利兹说他愿意做更多其他的事情而非与首相共进晚餐。他经常指责英国王室的做法和特权腐败影响。这也说明了他喜欢林肯的原因——他认为林肯是一个重视人人平等而且从不向邪恶妥协的总统。在他哈佛的办公室里还挂着一幅他相濡以沫的妻子马迪画的林肯肖像。对于妻子热爱的艺术活动他也一直给予支持和关注。在介绍他的剑桥手册封面上,是他妻子亲绘的他的肖像。他曾一度拒绝刊登自己的任何图片,不明白人们为何会关心他的长相。
罗尔斯在哈佛的教学生涯一直持续到1991年。他把大量精力用于课堂教学,他的演讲总是精心准备,写成讲稿后再三修改。他把讲稿分发给学生,以免因自己有时口吃而影响他们的理解。虽然有时口吃让他难以完整地说出一个单词,而且不用来听也能通过讲稿了解学习内容,但是他每次上课总会让容纳几百人的阶梯教室人满为患,必须早早前去才能抢到座位。上完课虔诚的学生都会拍红了手掌送他离开,直到他听不到为止。在他的学生中有数十名引人注目的哲学家,其中不少是女性,美国大学大多数重要的哲学系里都至少有一名他的弟子。罗尔斯自己喜欢研究历史上的伟大哲学家——洛克、康德、黑格尔、马克思等,对他们满怀敬意,并一直在思索能够从他们那里学到什么。作为无数研究生的良师益友,他引导很多人成为了这些哲学家的有影响的诠释者。
有着一双深邃蓝眼睛的他还是一个出色的水手,饮茶时像孩子一样贪吃燕麦饼。他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七十多岁依然坚持锻炼,喜欢骑自行车、慢跑和远足,就在辞世前的一些日子里他依然每天出来散步,就像他热爱的哲学家康德一样,他比康德多活了一年。2002年11月24日早晨9点30分,这位心如赤子的81岁老人,因为心力衰竭,在家中安详地离去,直到最后的时刻依然保持着清醒。
在去世之前,他竭尽最后的心力,整理出版了《作为公平的正义——正义新论》,简洁概括了其正义思想的诸多方面,似乎要让世界铭记他的嘱托。如今,失去了罗尔斯的世界依然回响着他的追问:"假如正义荡然无存,人类在这世界生存,又有什么价值?"

郝惠民 摘自《世界文化》2006年11月

我与父亲卡斯特罗 俊鸣

选自《读者》2007年第2期P20
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女儿阿丽娜于1993年12月19日乔装打扮,逃往国外,辗转流亡美国至今。2006年7月底,卡斯特罗因病住院,接受了复杂的肠道手术。在父亲罹患重疾之前,阿丽娜打破多年沉默,在其迈阿密舒适的寓所接受了俄罗斯《论据与事实》周刊记者的专访。采访中,她首次披露了有关自己和父亲卡斯特罗的种种秘闻轶事……

尽享父爱幸福童年

我这个人可能与众不同:自小我对父亲就直呼其名,叫他"菲德尔"。即使是在我知道他是我的生身父亲之后,我也从未当面叫过他一声"爸爸",因为我对这名字早已习惯,要是改口叫"爸爸",反倒有点别扭了。所以,下面我可能还会不时叫他"菲德尔"。
大约3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菲德尔。一天,我们家突然来了一个高大威猛、大胡子、嘴叼雪茄的陌生人。他喷云吐雾,起初我甚至看不见他的面孔——他的脸罩着一层雪青色烟云。他冲我妈妈说:"你瞧这孩子多漂亮呀!活像是一只卷毛小羊羔!"接着,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盒子,满脸堆笑地说:"这是给你的礼物,我的太阳。"盒子里装着一个塑料娃娃,身穿橄榄绿军装,满脸大胡子,栩栩如生。我外婆当时颇为不满地对我母亲说:"这菲德尔拿自己的造像当礼物送孩子,他也太高看自己了。"不知为什么,我也不喜欢这塑料娃娃。于是,我上去一把揪下了他的胡子。就为这,我受了妈妈一通训斥。
在父亲眼里,我就是太阳。自此之后,他一见我,就亲切地管我叫"我的太阳"。
我母亲与菲德尔完全沉浸在热恋之中。她的丈夫费尔南德斯医生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他们的夫妻关系实际上早就名存实亡了,但也只能继续这么硬撑着:他们是天主教徒,离婚被认为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后,他们两人完全吵翻了——我母亲醉心于革命活动,费尔南德斯也全力投入到医治伤员的工作中去。
直到我10岁那年,母亲才对我吐露实情:菲德尔是我的生身父亲。也只有在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菲德尔视我为掌上明珠,对我百般疼爱。每次来我家,他总要给我带来各种各样的礼物,一定要让我坐到他的膝上,而妈妈这时常常以怜爱的目光直勾勾地瞅着我们。渐渐地,我就对菲德尔恋恋不舍,每次都不愿放他走。他好长时间不来时,我甚至开始想念他。但是,后来我就不用再想念他了,因为父亲简直就没有从电视荧屏上消失过。有一次,他的讲话居然一连播放了12个小时!菲德尔很乐意哄着我玩,他的手很巧。他常常用扑克牌变戏法,用积木搭城堡,还会糊风筝。有时我哭闹着恳求妈妈说:"妈妈,给菲德尔打个电话叫他快来咱们家吧,我想叫他跟咱们一起生活!"但妈妈总是冷冷地说,他现在属于人民。
常常有人好奇地问我:"身为国家最强有力领导者的千金,你享受过什么特权吗?"
对此我总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但如果我下面说的事也能算是特权的话,那也只有这么两件。
第一件。革命胜利后,有一段时间,我们完全没有东西吃,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但我母亲从没伸手向我父亲求过什么,她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有一次,父亲来我们家,妈妈正力逼我吃芸豆,我哇哇直哭,死活不吃。他怎么也没料到,我们会因为缺吃而饿肚子。菲德尔问:"阿丽娜怎么了?这孩子面色苍白,是不是病了?"他最终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之后,很快就有人给我们送来了牛奶。这牛奶是父亲自家农场生产的。
第二件。菲德尔在富人区给我们提供了一套房子,还有一辆小轿车,不过早在革命前,我们家就已经有一处很大的住宅了。
其他方面,我们从未享受过任何特权。

婚姻多变父亲无奈

当我第一次想要结婚的时候,父亲很不高兴。他百般阻挠,甚至还和我闹了一场。但事后平心静气地想想,我觉得父亲这样做也情有可原,不难理解:我刚16岁便私定终身,而我的男朋友已经是30岁的人了。菲德尔对我这个对象很不喜欢,他大为光火地对我说:"你还完全是个孩子,急着嫁什么人!我的话你要是不听,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女儿!"但我铁了心,横竖要嫁人,最后他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父亲对我从不动粗,从不横眉竖眼。话又说回来,生气归生气,我举行婚礼那天,父亲不仅亲自来参加,而且还特意带来美酒和下酒菜。我丈夫看见他,吓得不敢作声,只是喝闷酒,以致烂醉如泥。婚宴结束后,菲德尔还是忍不住地挖苦了一句:"过一阵子你要是离婚时,别忘了打电话给我报个信儿。"不幸的是,这话竟被父亲言中了。一年后,我和丈夫就真的各奔东西了。
我第二任丈夫是个特工,在安哥拉打过仗。菲德尔很喜欢他,但还是好景不长,因为我很快就又离婚了。父亲为此又大为不快,此后他严令有意和我交朋友的另一个人要书面写出自己的履历。这人被吓坏了,他怕国家安全机关特工追捕他,遂逃往墨西哥驻古巴使馆。
我最后一次准备结婚时,特意将这事告诉了菲德尔。听后,他甚至什么都没有问,只顾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话。我父亲这人喜欢多说,但不喜欢多听。过了一个钟头光景,他才突然想起了我说的这事,只听他阴阳怪气地问道:"我能知道你下一个牺牲品的名字吗?"

政见不合潜逃国外

古巴和苏联关系一度非常密切,这对我的学习和工作都产生过重要影响。在国内上学期间,我自己决定选学俄语。菲德尔见我毕业后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就非常高兴地对我说:"太好啦,我打发你去莫斯科学化学吧!"可是我不想学化学,而想学医。最后父亲虽然做了让步,但这显然有背他的意愿,我看出他颇为不悦。这之后,我什么都干过,甚至还当过摄影模特。这是父亲最不喜欢的一种职业了。外国一家报纸在对我做摄影模特一事进行报道时,用了这样一个通栏大标题:《卡斯特罗私生女事业有成,一路走红》。这下子,父亲就更不喜欢我做摄影模特了。
自此,我与菲德尔在许多问题上都意见不一,彼此都心存芥蒂,龃龉不断。我时常同父亲发生争吵。我老觉着有人对我搞电话窃听。这时更有人对我暗示,如果我不停止反社会主义言论,我就会被送往精神病院。
在这种情况下,我准备伺机逃往国外。我对国内监控系统搞的那一套可谓了如指掌,完全能"玩"得过他们。出逃前,我精心做了一番准备:我设法弄到一张西班牙假护照,说话带有浓重的卡斯蒂利亚口音,体重增加了好几公斤。我满身珠光宝气,俨然一摩登女郎、贵妇模样。在哈瓦那机场登机那天,边检人员谁也没能认出我来。这样我便顺利登机,先是平安飞抵马德里,而后来到了美国。父亲很难相信,他的宝贝女儿会以这种方式弃他而去。更使他难以接受的是,他这女儿竟会逃到他的主要敌人——美国人的老巢定居。菲德尔大发雷霆,我外逃第二天,哈瓦那机场全体工作人员即被逮捕。

满怀深情忆父往事

菲德尔这个名字无人不知,但却极少有人知道他还有第二个名字,即:亚历山德罗(Alexandro)。他的所有子女也都有两个名字,其第二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也都必须以A打头。这是卡斯特罗家族的古老传统。据说,字母A能带来好运和成功。此外,人们还尊称卡斯特罗为司令官。
菲德尔自己正式承认的子女有8个,其中就包括我和他上世纪80年代后与一个名叫达莉娅· 瓦勒的女人生的5个孩子。古巴媒体平时对外公开宣传的是,卡斯特罗一生献身于革命,无暇顾及家庭生活。过多提及私生活有损他的革命形象。社会上传说,菲德尔一共有50个私生子女,这我不大相信。我曾看过我母亲和父亲的一些来往情书。1953年,年仅26岁的卡斯特罗率134名青年攻打蒙卡达兵营,想夺取武器后在全国掀起武装斗争,由于力量相差悬殊,大部分起义者惨遭杀害。卡斯特罗本人也因此而身陷囹圄。他在狱中给我母亲写了许多情书,其中充满了火热炽烈的爱情表白和热情洋溢的恭维。他必定要亲吻寄给我母亲的每一封情书,并在其下款儿郑重地署上:"爱你的人"。
菲德尔谈吐诙谐,极富幽默感,他经常开玩笑,并因此而博得人们的好感。即使对自己的子女也要时不时地幽上一默。当然,我们之间更多的还是很严肃的谈话。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现在买鞋倒成了大问题?尽管我们的商店每年都要大量进口各类鞋,可你硬是买不到合脚的鞋。父亲听后以严肃的口气说:"我的太阳,我是在领导整个国家,而不管商业上的事。"我当即无言以对。又有一次,我向他通报说,外面黑市甚为猖獗,就连警察也束手无策。得知这一情况后,父亲心情非常不好。他在其他方面还很好奇,喜欢打听一些小道消息。父亲曾不止一次地问我,民间都是怎样议论他的,不过具体议论些什么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菲德尔很注重养生。这方面他绝对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人。他有自己的长寿之道,养生之术。虽然他烟抽得很凶(早已经戒了),但喝酒却很有节制,从不贪杯。我从未见他喝醉过,即使是在各种宴会上也是如此。所以,他很有希望能活到90岁。他对吃什么喝什么一向都很注意,很讲究。父亲喜欢名酒和美食,即便革命胜利后,他也没有丢掉这两大嗜好。他经常做体育活动,从不食用含有化学剂的食品。早在我上小学时,菲德尔就同我谈自己的理想:他要使古巴成为一座世界性疗养院。现在可以说,他已经实现了这一理想——我们国家有世界最好的医疗。每年都有很多外国人前往古巴疗养治病,他们对古巴医生的高超医术都赞不绝口。父亲认为,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成就之一。
菲德尔对奢华和享乐看得很淡,如他的住房就非常普通。这要是叫平民百姓知道了,他们肯定会不胜惊讶地说:"啊,我们住的房子还比总统本人的好得多呀!"
菲德尔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你坐下来只消和他聊上一会儿,你就会被他给迷住——他天生就具有磁石般的吸引力。父亲总是能够使各个历史事件变得有利于自己。比如,他在群众集会上发表演讲。许多人前去参加这些集会时还是他的铁杆反对者,而当他们一旦聆听他演讲后却居然会狂热地振臂高呼:"不搞社会主义宁愿死!"我想,卡斯特罗之所以能50年如一日地广受人民拥戴,又能50年如一日地胜利抗衡美国,这也正是其原因之一。

桑楠 摘自《海外文摘》2006年11月号

没有比父母更专业的专家 [韩]张炳慧 李世鹏译

我和我的丈夫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他的前妻为他留下了三个孩子,因此,一结婚我就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妈。当时我对家庭生活还一无所知,我不得不一边完成功课一边学着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妈妈。20岁到30岁的这段时间里,生活就如同打仗一样,过得十分辛苦。令人欣慰的是,这份辛苦并没有白费,孩子们就像预期的那样健康快乐的成长起来。

大女儿爱丽丝从小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她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系。儿子彼得在耶鲁大学学习经济学,后来又在哈佛大学商业培训班以第一名的成绩结束学业。小女儿南希16岁的时候在别人的赞叹声中进入耶鲁大学,她是同年进入耶鲁大学的学生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三个孩子如此优秀,以至于有人认为我肯定有什么教育孩子的秘诀,甚至有人问我抚养孩子应遵循什么样的原则,每个年龄段如何教育。

然而事实上,这些问题令我很为难,我只对他们说抱歉了。回忆和孩子们一起的每一时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教育方法令这些父母们满意,尽管他们十分热衷于这一点。

不要盲从于教育理论

在希腊的神话中,有一个"普罗克汝斯特斯之床"的故事。臭名昭著的妖怪普罗克汝斯特斯利用他的床杀死过往的旅客。最初他看起来是个和善的主人,他将所有路经这里的人请到家里,让他们放松一下疲惫的筋骨。但当客人入睡后,普罗克汝斯特斯就开始折磨他们。他要求客人与床的大小正合适。如果客人的腿或脚搭在床沿上,他就将其砍掉;如果客人太矮,他就将客人拉长,直至将人折磨死。

父母们都深信"无论谁只要努力就能将事情做好",但是,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特点。有些父母没有自己的主张而是盲目的照搬所谓的理论,一不留神就将自己心爱的孩子置于自己设计的"普罗克汝斯特斯之床"上了。

在美国生活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树木。相同的种子种到相同的土壤里,长出的幼苗却各不相同。但不管哪一种种子,只有当小苗长到一定高度后才能成活。在好位置扎根的种子要比其他种子长得快得多。同一种树,有的树枝很多,修整时要将那些多余的枝剪掉;而有的树枝很少,只是一个劲儿的往上长,修整是应尽量剪断其顶部的枝芽。另外,因为生长的速度和生长的状态不一样,施肥的时候,也要有所区分。种植花草树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教育人呢?

我的三个孩子在幼儿时期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他们度过了了一个平凡的儿童时代。但是,他们却个性炯异。爱丽丝性格活泼,具备领导能力却缺乏艺术细胞。彼得性格内向,却善于操纵机器,在科学领域很有天分。南希有出众的艺术才华,书法和逻辑思维出众。

三个孩子的特点各不相同,我在教育他们的时候自然要因材施教。作为母亲,每时每刻需要有冷静的判断力和坚定的意志。

对于自己的孩子来说,要想找到一种最合适的教育方法,那就需要每天去观察孩子,同孩子长时间在一起,然后创造出一套自己的教育方法。因为只有母亲才真正了解孩子的特点是什么,在哪些方面有特长,在哪些方面存在不足,孩子最喜欢什么……

因此,培养孩子的方法并不是来自于什么理论,而是来自于父母本身。我们不要忽视自己的力量,扔掉自己的观点。如果只按照从书本上和电视上看来的,或者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方法教育自己的孩子,就像给自己干渴的孩子及时送上的不是水,而是令他更加口渴的面包。

枣木匣子 兰守轩

这是一个老式的枣木匣子,八个角上分别镶着薄薄的铜片,匣面光滑得出奇,足可映出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颗浑浊的泪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下来,最后滴在枣木匣子上,逃也似的躲进铜片与木片的缝隙里。

她终于能够将手从容地伸到匣盖上了,她也能够问心无愧地打开匣子了,因为她完成了母亲的遗愿,送走了白发苍苍的继父,留下了孝女的名声。而她自己呢?她为了这一刻的来临苦苦等了十年。

这个匣子里面,藏着她的身世:亲生父亲的资料。

十八岁那年,她才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那天她正在屋里温习功课,父亲喝得醉醺醺的闯回家里,冲母亲吼着:"我他妈过够了!整天为别人的孩子拼死拼活……" 母亲赶忙说:"你这是干什么?小点声,别让孩子听见了!"但她还是听见了。"别人的孩子?是我吗?"她猛地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母亲无比惊恐的眼神。父亲猛地清醒过来,一脸的尴尬。

她疯了一般冲出家门。

她出走了两个月,但还是回来了,因为她要亲口问问母亲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在出走的日子里,她也曾经天真地想过,父亲是个见义勇为的武警战士,在执行任务时光荣牺牲了;或者父亲是个恶贯满盈的歹徒,已经被绳之以法;抑或自己根本就是母亲偷情的副产品。然而她还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当她回到家里时,发现的却是躺在床上的母亲。原来在她出走的日子里,母亲为了找她,不小心出了车祸,两条腿被车轮碾过。撕心裂肺的痛充斥在她的心口: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假如不是自己意气用事,母亲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她趴在母亲身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母亲搂着她的头慈祥地说:"孩子,你继父也不容易,以后就不要离家出走了!和妈妈一块好好地过日子……"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即将出口的问题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父亲带着一身的疲惫回来了,见到她,脸上呈现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激动地说:"孩子,是爸爸不好,没能照顾好你妈妈,爸爸以后一定好好地对你们娘俩,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她望着父亲那乞求的眼神,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从此她再也没有离家出走过。父亲也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在外面拼命地工作,只为她们能吃上顿好饭。有时她看到父母在一起的欢乐场面,居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才是局外人的念头。

后来她考上了大学,又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之后嫁了人,有了孩子。那时父母都老了。

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孩子,虽然你不说,但我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你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咱们家有个枣木匣子,里面有你的身世。不过你要答应我,在你打开它之前,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的父亲,他这辈子只为咱们娘俩了,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希望你能等他去世之后再打开匣子。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是你最亲的人。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她哭着答应了母亲。

如今,她送走了父亲,而此时的她,鬓角也有了白发。她对一些事情早看开了,唯独那个枣木匣子被藏在心底。当她在收拾父亲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枣木匣子。

终于,她打开了这个匣子,里面只有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一张社会福利院领养孤儿的证明。

摘自《齐鲁晚报》 2006年8月3日

人这一辈子 石钟山

家是什么,每个人对家的理解或许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每个时期,对于家的概念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差别。家是藏在心底里的一个小巢,秘密而又温暖,不管什么人,只要一想起家,心里是热的,眼睛是潮湿的。

童年的家,是放在床头的一本小人书,是藏在床下角落里的一把弹弓,还 有母亲的一声声呼唤------童年时对家的三角是具体的,每个角落里都深埋着一串笑声,每件玩物都印着一段故事。童年对家眷恋而又无知,有一串笑声,有一份梦想就足够了。它不需要有多大,只要能装载下那一点点玩梦便足够了。童年时对家没有更多的奢望,贫也好,富也好;大也罢,小也罢,它装载的都是童年天真伯欢乐,真实的梦幻。父亲是座山,母亲是条河,父母的风景是流动的,是动人的。

青年人的家是一张床,它是客栈,是临时的一处居所。因为是青年了,就有了许多在外面的世界闯荡的理由,疲了,累了,那一张床便成了休身养息的地方。这里有父亲探询的目光,母亲无休止的唠叨。青年人对这一切都习惯了,吃了,喝了,睡了,力气和勇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虎身站起来,青年已人高马大,个头早已超过了父母。父母小心仰视着眼前的青年,青年人无所顾忌地甩一下头,很响地带上房门,走了。留在家里的是父母双亲担心的叹息。

青年人闯荡出了一些眉目,便在家里大着声音讲话,指点江山;失意了,家就是一个港湾,是父亲伸过来的一条臂膀,是母亲盛满爱意的热面。青年人忍不住,流泪了。在家里流下的眼泪,是咸是淡都不重要,重要是换来了同情和鼓励,这时的家,更像是一座加油站,避风港。

青年人有时对家也会生出烦来,母亲的唠叨,父亲的阻止,让青年人觉得碍手碍脚,然后就一门心思地想,要是没有家里的管束多好,想干嘛就干嘛,于是就盼着自己有个家。日子复日子地过着,青年人长大了,大到了谈婚论嫁,成家立业了。

终于,青年人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家。从父母的家里分离出来,正如当年从父母的身体里分裂出来一样。青年人有了妻子或丈夫,两个人的世界构一个爱的小巢,每天清晨在门口分别,爱意缠在心口,一天都是温暖、踏实的。终于盼到适于重逢的时候,厨房里是两个人忙碌的身影,然后是饭桌前的恩爱,和着有一搭、无一搭的拌嘴,这时的家甜蜜又温馨。

一晃,他们生子了。随着一声啼哭,小家便红火了,热闹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苦苦辣辣酸酸甜甜。年轻的父母开始为家牵肠挂肚,孩子吃饱了吗,喝水了吗,睡觉了吗?出去玩儿得小心,要注意安全。提心吊胆了一整日,下班铃一响,抓起包往家赶。推开站,看见孩子仰着小脸正冲着自己笑,叫一声爸爸和妈妈,这一刻,就是家的全部。

游子的家又是另一番模样了,在遥远的异地,不管成功与失败,不管成家立业多少年,他们的背后都仍然有另外一个家,那就是他们曾经出生、成长,后来又离开的家。身在异地他们总是感到不踏实,梦也总是出奇得多,这些梦大都和家有关。年迈的双亲,儿时的伙伴,还有门前流淌的河------无一不在梦中迭现。抹一把脸颊,才发现已被梦中的泪水湿。忙也好,闲也罢,下了决心,挤出时间,焦渴地说一声:回家。

此时游子已然忘了自己的小家,想的更多的是故乡那个家。坐火车,坐飞机,回来了,远远地望见了故乡上空飘着的炊烟,又看见了那条青石板路,还有那条已经干涸的小河,热热地唤一声:到家了。

直到这时,游子的心才是踏实的,坐在父母面前,听父亲因操劳一辈子而发出的叹息,和母亲衰弱的唠叨,游子流泪了。泪热热的一直流到父母的心里。

游子心安神泰地住上几日,便又惦念起远在千里的小家了。孩子还好吗,家里还好吗?于是,又心神不定地踏上了回程。匆匆推开家门,看着熟悉的一切,心踏实了下来。这样的心情不会持续太久,遥远的那个家,又成了永远的想念。于是又一番的重复,时光荏苒,就有了日子,有了年头。

家,永远是人们心口的痛。

盛满天恩的盘子 Fe Kagahastian 贾高荣 译

感恩节将我的长处与短处都发挥到了极致.它在提高我对而今买得起的大量感恩节食品的鉴赏能力的同时,也养成了我为同浪费作斗争而舔净盘子、掠光剩饭剩菜的狂热倾向。
看样了,我在餐桌上的举动已经使人惊讶得竖起了眉毛。一位时常和我一起吃饭的朋友曾经说,我的盘子让她联想到舔得干干净净的狗食盆。有一回用自助餐时,另外一位朋友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来,小声说:"要知道,在自助餐厅,他们期望顾客盘子里至少会有点面包屑。你不想让收盘子的侍者失业,是吧?"
然而在感恩节一到——诱使我们大吃大喝的同时促使们们对上帝的恩典进行清点的节日——我会变得更加无情,好似一台开到最高速度的食品加工机。
过去几年里,感恩节宴请开始逐渐减少,我认真思量了自己吃干净盘子的冲动。这勾起了我对自己 在菲律宾度过的童年的回忆。我在那儿长大成人,靠的是一顿又一顿的残羹剩菜和像酱油拌饭或番茄汤煮老鸡蛋那类令人绝望的饭食。
尽管吃的是那种粗茶淡饭,但我们家总是尽量弄得好像大家分享的是最后的晚餐。不过,我和我的一个兄弟、两个妹妹有时还是忍不住要对我们吃的东西怒目而视,似乎在说:"我们知道你们是什么,你们是上礼拜的煮土豆,乔装改扮捣成了糊。"或者,"你是昨天的鱼,剔掉了骨头、撕成了小片,使人认不出来。"
这时个,我的母亲,一个公立学校的教师,总是在做餐前感恩祷告:"主啊,感谢您帮助我们又度过了顿顿不缺的一天。我们为我们餐桌上现在摆着的、有些人享用不到的饭菜而表示感激。我们合格证,为感谢您的恩典,我们要吃到一粒米都不剩……"
我的父亲,一个建筑工人,也有办法使我们感到自己不是那么贫穷。每3个月他都会为全家人安排去外面饭店吃一次饭。他会点双人份的一整套牛排晚餐,并且添些孩子用的盘碟等器皿。
吃的一到,妈妈就挽起袖子干开了:按人头把牛排均匀地切成薄片,把其他吃的东西也全部按人头均匀分好——从汤到米饭和配菜。 爸爸解释说,去外面饭店吃饭的用意是让我们尝一尝美味佳肴,这样当学校里其他孩子谈论吃掉排的时候,我们也能参与谈论。
我们全都盼望着去外面饭店,我还希望能一直吃下去。那牛排的香气和美味会在我脑海里停留好几个星期。我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接受了对食物要细细品味的观念。
作为一个想要延长在高级饭店体验品尝牛排的孩子,我养成了把那顿饭里面自己最喜欢吃的部分都放在最后享用的习惯。这样做,那独特的味道便在我嘴里一直留到临睡前刷牙把食物残渣刷净的时候。这种习惯几乎总是使我饭后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盘子。
好多年以后,我踏上了美国的土地.那是10月份的一天, 在我到达新泽西州后不久, 一个美国出生的远亲带我去果园拾苹果。第一次看到成百上千红红绿绿的大苹果铺了果园一地, 我落泪了。
在美国, 你在果园里拾苹果, 哪怕拾得再多,只要拿得动,可以说是不用付什么钱的,而以前在菲律宾——我是在那里长大的,苹果可是稀罕物,价钱很贵。它们非常稀罕,实际上,我的父母只在12月份的进出口商店里才看到有卖的。它们很贵,我的父母只买得起两个小苹果,供全家人在圣诞夜分享。
在驱车回我远房亲戚家的路上,我摊开手脚,躺在他铺在小卡车后部的一层苹果上面。我觉得,每次我咬一口爽脆多汁的红金香苹果,秋天夜空中的星星就向我闪烁一下。我没法"吃干净"车上这一层苹果。破天荒第一次,我拥有这么多远远超过我的胃口的食品。
打那时候起,我在感恩节餐前谢恩祷告时就一直用母亲的那段祷告词。

(乔 迁摘自《英语世界》2006年第11期,孙愚图)

假想游戏 作者:[日]村田浩一 福桑友 / 编译

一个年轻男子在楼梯上超过一个中年男子,奔上了月台,想跳进最近的门,但只差了一步没赶上,门已关上,火车无情地开动了。

年轻男子呼吸急促,很遗憾地咂了一下嘴。

"哎呀,可惜了。"

中年男子这么说着靠过来。他戴副眼镜,稍胖,看起来为人厚道。

年轻男子点一下头坐在长椅上。

"对,差一步。火车应该稍等一下。"

"是啊。"中年男子莞尔一笑,说道,"那么也许我也能赶上。"

年轻男子忽然站起身来,向前几步抬头看看时刻表。

"这个……下趟车是48分的。"人回头看看中年男子,"还有十多分钟。"

"你着急吗?"

"不,但眼睁睁地看着车门关上,要十多分钟才会来下一趟车的话,还是……"

"年轻人总是匆匆忙忙的。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可是我想出一个巧妙打发时间的办法以后,就不那么焦急了。"

"噢,巧妙打发时间的办法——是不是看杂志什么的?"

"不,不,想更好的办法。说起来就是'假想游戏'。把自己和周围的人目前的情况调换一下,或者假定本来没有什么关系的地方有着隐藏的关系,来展开故事的情节。"

"并不怎么有意思似的。"

"咱们试试看,反正有时间。比方说,现在这个月台上有两个人,你和我。看起来没有什么关系的咱俩之间,其实有着隐藏的秘密关系……"

"是什么关系?原来是亲生父子什么的吗?"

中年男子微笑着点点头。"你多大年纪?"

"什么?"年轻男子稍微吃惊地睁大了眼睛,"23岁。"

"我42岁。这么说,你出生的时候我是19岁。嗯,有可能性。十八九岁时,我是学生,所以……"

"哎呀,学生结婚,不简单。"

"这么说,就是这么个情节:当时我是个穷学生。阴差阳错或者故意地跟一个女孩陷入了特殊的关系。这个女孩是从外地来的乡下姑娘。"

"您骗了她?"

"是的。她的家是当地的名门,因此,闺女怀孕父母非常着急,他们也不能忽略面子的。但是她偏要跟我结婚,终于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你。"

"原来如此。"

"不过我并没有要娶她的意思。其实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早就完全冷淡了……啊,所以她用生孩子来强迫我跟她结婚。因此我为躲避她就逃走了。她的父母也没有心思收养这种孩子。结果你到现在的父母那儿去了。这是这样。"

"这样就合情合理了。不过刚才我们的相遇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之后我发迹了,有了一定的地位和金钱,也有了妻小,这样的话,我开始挂念过去那个送给别人的弃儿了。于是偷偷进行调查,找到了你。你的家庭,目前的生活情况都调查到,知道了你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我本来想马上去你家里找你,但一想到自己过去的行为就迟疑。于是一直寻找在外边碰到你的机会。看起来我们好像今天在这里偶然碰见,其实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现在我坦白一切,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年轻男子直眨眼,慢慢地喘了口气。然后慌慌张张地摇摇头。"我差一点就相信了,真叫人吃惊。这毕竟是虚构的对不对?"

"会有可能性的。"中年男子的神色显得认真起来。

年轻男子摇着头,无声地笑笑。"怎么会这样……"

年轻男子突然向前探身,一本正经地问:"是真的吗?"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年轻男子好像过了很长的一段寂静时间,实际上只是两三秒钟。

中年男子恢复了原来的莞尔一笑。"开始说过吧,这只不过是游戏。"

"不过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很逼真。求求你,请告诉我实话。"

中年男子轻轻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

"您是不是委婉地告诉我真实真实情况?喂,其实是像您所说的那样,不是吗?您装作偶然,其实把这个机会……"

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你看,火车来了。"

"啊?"年轻男子望了望铁路那边。

"相当有意思吧?为消遣时间再好不过了。"

年轻男子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火车停下来,车门开了。

中年男子与年轻男子一起上车,找空位子并排坐下。

年轻男子说:"您难道真是我的父亲……。"

中年男子微笑。

车门关上,火车慢慢开动了。

摘自《译林》

归来的温馨 作者:[智利]聂鲁达 林光 编译

我的住所幽深,院内树木繁茂。久别之后,房子的许多去处吸引我躲进去尽情享受归来的温馨。花园里长起神气的灌木从,发出我从未领受过的芬芳。我种在花园深处的杨树,原来是那么细弱,那么不起眼,现在竟然长成了大树。它直插云天,表皮上有了智慧的皱纹,梢头不停地颤动着新叶。

最后认出我的是粟树。当我走近时,它们那光裸干枯、高耸纷繁的枝条,显出莫测高深和满怀敌意的神态,而在它们躯干周围正萌动着无孔不入的智力春天。我每日都去看望他们,因为我心里明白,它们需要我去巡礼,在清晨的冷却中我凝然伫立在没有叶子的枝条下,直到有一天,一个羞怯的绿芽从树梢高处远远地探出来看我,随后出来了更多的绿芽。我出现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那棵大粟树所有躲藏着的满怀疑虑的树叶;现在,它们骄傲地向我致敬,然而已经习惯了我的归来。

鸟儿在枝头重新开始往日的啼鸣,仿佛树叶下什么变化也未曾发生。

书房里等待我的是冬天的残冬的浓烈气息。在我的住所中,书房最深刻地反映了我离家的迹象。

封存的书籍有一股亡魂的气味,直冲鼻子和心灵深处,因为这是遗忘——业已湮灭的记忆——所产生的气味。

在那古老的窗子旁边,面对着安第斯山顶上白色和蓝色的天空,在我的背后,我感觉了正在与这些书籍进行搏斗的春天的芬芳。书籍不愿摆脱长期被人抛弃的状态,依然散发着一阵阵遗忘的气息。春天身披新装,带着忍冬的香气,正在进入各个房间。

在我离家期间,书籍给弄得散乱不堪。这不是说书籍短缺了,而是它们的位置给挪动了。在一卷十七世纪古板的严肃的培根著作旁边,我看到萨尔加里的《尤卡毯旗舰》;尽管如此,我它们倒还能够和睦相处。然而,一册拜伦诗集却散开了,我拿起来的时候,书皮像信天翁的黑翅膀那样掉落下来。我费力地把书籍和书皮缝上,事前我先饱览了那冷漠的浪漫主义。

海螺是我住所里最沉默的居民。从前海螺连年在大海里度过,养成了沉默的习惯。如今,近几年的时光又给它增添了岁月和尘埃。可是它那珍珠般冷冷的闪光,它那哥特式的同心椭圆形,或是她那张开的贝瓣,都使我记起远处的海岸和事件。这种闪着红光的珍贵海螺叫Rostellaria,是古巴的软体动物学家、深海的魔术师——卡洛斯·德·拉·托雷,有一次当做海底勋章赠给我的。这些加利福尼亚里的黑橄榄,以同一处来的带红刺和带黑珍珠的牡蛎,都已经有点儿退色,而且盖满尘埃了。从前,就在有那么多宝藏的加利福尼亚海上,我们险些遇难。

还有一些新的居民,就是从封存了很久的大木箱子里取出的书籍和物品。这些松木箱来自法国,箱子板上有地中海的气味,打开盖子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歌声,随即箱内出现金光,露出维克多雨果的著作的红色书皮。旧版的《悲惨世界》便把形形色色令人心碎的生命,在我家的几堵墙壁之内安顿下来。

不过,从这口灵柩般的大木箱里出来的一张妇女的可亲的脸,木头做的高耸的乳房,一双浸透音乐和盐水的手。我给她取名叫天堂里的玛利亚,因为她带来了失踪船只的秘密。我在巴黎一家旧货店里发现她光彩照人,当时她因被人抛弃而面目全非,混在一堆废弃的金属器具里,埋在郊区阴郁的破布堆下面。现在,她被放置在高处,再次焕发着活泼、鲜活的神采出航。每天清晨,她的双颊又将挂满神秘的露珠。或是水手的眼泪。

玫瑰花在匆匆开放。从前。我对玫瑰很反感,因为她没完没了地附丽于文学,因为她太高傲。可是,眼看她们赤身裸体顶着严冬冒出来,当她们在坚韧多刺的枝条间露出雪白的胸脯,或是露出紫红的火团的时候,我心中渐渐充满柔情,赞叹她们骏马一样的体魄,赞叹她们含者挑战意味发出的浪涛般神秘的芳香与光彩;而这是她们适时地从黑色土地里尽情吸取之后,像是责任心创造奇迹,在露天里表露的爱。而现在,玫瑰带着动人的严肃神情挺立在每个角落,这种严肃与我正相符,因为她们和我都摆脱了奢侈与轻浮,各自尽力发出自己的一分光。

可是,四面八方吹来的风使花朵轻微起伏、颤动,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青年时代的记忆涌来,令人陶醉:已经忘记的美好名字和美好时光,那轻轻抚摸过的纤手、高傲的琥珀色双眸以及随着时光流逝已不再梳理的发辫,一起涌上心头。

这是忍冬的芳香,这是春天的第一个吻。

摘自九州出版社《感动大学生的100篇散文》一书

18岁的夏天开过蓝莲花 胡蝶

安妮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指摸摸索索地伸向书柜里的那本硬质日历牌,日历上凹凸有致的数字像蚯蚓一样爬行在硬质的纸张上,经过这几个月的练习,安妮已经能熟练地摸索出日历牌上的每一个数字了。

  "今天已经是六月十二日,还有两年零四个月,我亲爱的约翰就要回到我身边来了。"摸着昨天被做过记号的数字,安妮的嘴角绽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两年来,安妮一直生活在幸福的等待之中。

  两年前的那场化学品泄漏事故,让她意外地失去了那对明亮的眼睛和亲生父亲。留下她和那个寡语的继母苏珊娜一起生活。从医生开始为她治疗眼睛开始,苏珊
娜就一直在旁边冷漠地说:"你不用抱太大希望,医生说了,恢复视力的机会是5%,相当于没有机会,所以,你要准备下半生都当瞎子。"

  没有亲人的关爱,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她还有最好的,那就是男友约翰。一听说她出事,约翰就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来了。听,他在她身边说的承诺有多感人呀!"亲爱的,就算你以后再也无缘光明,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在这样的呵护下,尽管拆除纱布之后,眼前依然是黑暗一片,安妮却始终没有哭,因为她怀里拥着那样温柔的爱情!

  安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跌跌撞撞回到家的时候,是怎样地难堪,她原以为,苏珊娜会把家里收拾得更适合她这个盲人居住,但一进屋,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柜子、
书桌,甚至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只威尼熊,都成为了她的敌人,满地的,绊着她小心翼翼的脚步,或高或低地成为她前行的障碍。她摔倒在屋子中间,身边是继母的沉
默和约翰沉重的呼吸。

  之后,约翰考取了瑞士的一所著名大学,因为路途遥远,学业繁重,毕业后才会有机会再回小镇。因此,毕业的那个特殊的日子,就成了安妮唯一的梦想。

  其实,这段时间里安妮并不是没有担心过,高大英俊的约翰是镇上多少女孩倾慕的对象呀,怎么会长期陪伴着自己这样的瞎女孩呢!但每当她有这样的忧虑时,
约翰总会用一封又一封长长的来信,打消她的疑虑。也许就像约翰在信中所说的:真正的爱情就像夏天里盛开的蓝莲花一样,从泥土里长出,然后,灿烂地绽放。谁
的爱情能一帆风顺呢,而其中所有的坎坷,就像泥土一样,是供给莲花的养分。他的话在继母平静的语气中依然是那样笃定,安妮听了,心里就平静了,平静得在心
里仿佛看到街心花园里蓝莲花灿烂盛开的美景。

  等待的日子里,苏珊娜总会不耐烦地要求安妮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比如,她会要求安妮自己拄着盲杖到街上去帮她买些东西,有时还会拖着安妮到厨房里帮她做饭菜。如果安妮拒绝,她就会嘲笑说:"你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将来怎么做好约翰的妻子呢?"

  苏珊娜还买回了一架旧钢琴,要求安妮去弹,说是不想让没用的女儿丢她的脸。安妮以前在学校是修过钢琴课,不过失明了,再弹琴就没那么容易了,常常会按
错键。但安妮一想要放弃的时候,苏珊娜就会阴阳怪气地说:"听说约翰在学吹长笛呢,人家什么都会,可你呢,什么都不会!"

  至于那些学习电脑和会计知识之类的事情,就都是安妮自己要求的了,因为约翰来信说,她可以试着学一下,这些会对她的将来有所帮助。

  总而言之,为了约翰,安妮学会了如何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像一个正常女孩一样光明地生活。

  当然,安妮最喜欢的还是趁苏珊娜忙的时候,摸索着到街心花园里莲花池旁的长椅上坐着吹风。日子虽然因为思念被拉长了,但思念着爱人的每一分每一秒,也
是幸福的。街心花园里常有成对的年轻男女嬉笑打闹,听着他们轻盈的声音,安妮就会想起和约翰一起的美好时光。咸咸的风吹过来,和着淡淡的幽香,安妮知道,
那是蓝莲花的芬芳,每年夏天,蓝莲花就会冲出淤泥灿烂盛开,就像所有甜美的爱情!

  那天,安妮也像往常一样,坐在街心花园里,听来来往往的爱情的声音。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旁边的莲花池旁传来。"亲爱的,到这边来,看,蓝莲花开了,真漂亮!"

  那声音太熟悉了,低沉的,却带着阳光的气息。是的,那就是约翰的声音。"难道是他提前回来看我了?"安妮兴奋地站起来,想要向前走,拥住朝思暮想的爱
人。但,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哦,约翰,真的呢,好漂亮的蓝莲花!"那是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言语中透着惊喜。然后,安妮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声音不大,但即使是在嘈杂的街心公园,她敏感的耳朵和心,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两个相爱的人在热吻,就在蓝莲花盛开的水池旁。

  安妮呆呆地坐下来,十几秒的时间而已,脑里的思绪却已转了千百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她还曾接到约翰从瑞士写来的长长的情书,是苏珊娜替她念的,里面洋溢着对她的思念和爱,那么,今天这个抱着别的女人亲吻的约翰,又是谁呢?

  安妮听到了一声惊呼,是约翰的声音,很显然,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安妮。安妮听到了那个女孩不解的追问:"干什么呀,这个地方不是很漂亮吗,为什么要到别处去?"约翰是不安的,他只会小声地说:"走吧,走吧,待会儿再跟你说!"

  "约翰!"安妮轻轻地叫着,掩不住的哽咽之声,"你不用躲了,我知道是你,只是,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约翰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自从安妮出事后,他就有了分手的念头。只是那时,苏珊娜一再要求他,不要在这个时候伤安妮的心。于是,就有了后来到瑞士读书的欺骗。至于那些情书,约翰却是毫不知情的,应该是苏珊娜的"杰作"。

  约翰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痛着安妮的心。天知道,她此时觉得自己有多么愚蠢,为了约翰,她学这学那,却不知道,那是一朵还未开花已经凋谢在淤泥里的蓝莲花。

  是苏珊娜,是苏珊娜欺骗了自己。安妮的心一下子愤怒起来,她无法容忍,自己竟然被这个可恶的继母整整欺骗了两年之久,而任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摆布。几乎是以奔跑的姿势,安妮踉跄着跑回家,她要严厉地质问苏珊娜,这到底是为什么。

  刚跑到门口,安妮突然听到了福利署的埃尔雅执行官在和苏珊娜激烈地争执。埃尔雅要求将安妮送到残障机构继续求学,而且要求帮她申请福利救援。而苏珊娜
却一字一句地说:"不,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女儿能够*自己,正常地生活,请你们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来践踏她的自尊。她能自己学习、做饭、甚至*她的艺术才能
工作和生活……"

  听到埃尔雅无奈地出门的声音后,安妮才轻轻地推门而入。房间里,苏珊娜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冷漠,"你今天到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安妮轻轻一笑,说:"没什么,出去听蓝莲花开花的声音了!"苏珊娜愣住了,许久都没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安妮还是能收到约翰的来信,每次苏珊娜帮她念的时候,她就会温柔地*在苏珊娜的怀抱中,听她用温柔的冷漠的声音读那些情意绵绵的情书。然后,她在心里告诉自己,18岁的夏天,她的生命里开了一朵与爱情无关的蓝莲花。

解忧轶书 尹玉生 编译

  数年前,我和博学睿智的心理学家史米利共同负责一些书籍的编纂工作。一天,我因为一本书不能按期付印而心绪烦乱。"我无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史米利先生微笑着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自制的小秘方,或许它能减轻一点你的烦恼。"

  史米利先生告诉我这样一个小故事:"我在田纳西州长大,小时候我非常喜欢我的伊莱扎舅妈,每当我遇到烦心事需要安慰的时候,伊莱扎舅妈总是用'尽管……但是……'这样的句式开导我。她让我意识到,不开心的事情总是有补偿的。'尽管,'她说,'野餐因为上午的一场大雨泡汤了,但是下午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啊。'每一次,伊莱扎舅妈总能让我从沮丧中解脱出来,甚至让我快乐起来。"

  "直到今天,我依然认为'尽管……但是……'句式是个非常有效的好药方。"史米利先生总结:"尽管,你编纂的书不能按期付印的确让人感到心烦,但是,一定有一些事情去补偿它,有时候,补偿甚至会超过你的失去。将你的眼光从眼前的悲伤转到将来的某种可能上,你的情绪就会变好。"

  史米利先生说得不错。生活总是会呈现给我们无数个可以套用"尽管……但是……"句式的境况,倘若我们只将眼光盯在"尽管"那个阶段,我们的心情就会一直处在灰暗之中;倘若我们及时地将眼睛移向"但是",积极寻觅、挖掘甚至创造某种潜伏着的补偿,心情自然就会开朗起来。

  我决定将烦恼暂时抛下,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打电话告诉书的作者,因为出版商的缘故,这本书将延期一个月才能出版。作者竟然很高兴地对我说:"尽管,不能早一天看到自己写的书的确有些遗憾,但是,一个月后,正赶上学生放寒假,他们有更多的机会逛书店,我专为他们而写的这本书不是可以卖得更多吗?"

摘自《讽刺与幽默》2006年11月3日

大象从风雪中走来 赵恺

概括北欧只须一个短语:蓝色宁静。
  蓝色宁静是境界,在北欧,生命即宗教。
  穿过蓝色宁静,就是穿过生命的发现和感悟。
  全人类共有的启蒙读本有两册:它们一册是天上的太阳,一册是地上的《安徒生》。
  高举在卖火柴小女孩手中的光明,温暖、照耀、引导着人类日益羸弱的爱,小女孩的火柴,是安徒生灵魂的燃烧。
  一个人的名字等同甚至超越祖国的,应该首推丹麦。丹麦岛国,200多座岛屿舰队一般组成壮丽王国。安徒生的家乡在一座小岛的一个名叫欧登塞的小镇上。14岁来到哥本哈根,之后又居无定所、浪迹四方。作为一位作家,他的人生除去作品几乎就是脚印了。
  我的贴近安徒生,只能以我可能的方式。
  按照习惯,踏上一片土地先去寻找土地的灵魂。在市中心广场,我找到那尊举世闻名的铜像。铜像是雕塑家和安徒生面对面的创作。坐姿,侧面,仰首。左手倚杖,右手持书,食指夹在书页之间,铜像整体偏黑间以淡绿,唯有膝部明亮:那一方明亮是时间和孩子一道爬出来的。
  跟安徒生合影,众多的等待者沉静而耐心。最多的当然是孩子,孩子依偎安徒生是孩子的特权。
  长线码头岸边的美人鱼铜像是另一位雕塑家根据《海的女儿》创作并完成于1913年的作品。作品化金属为血肉,以忧郁之美与裸露之美与大海浑然一体。
  夜宿滨海小镇赫尔辛堡,下榻处距离大西洋—箭之遥,距离少年安徒生就读的语法学校也是一箭之遥!
  一侧是大海的声音,一侧是安徒生的声音,我倾听博大与博大对话。
  威姆兰特一座庄园是瑞典女作家、《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作者塞尔玛·拉格洛夫的家。简洁的小楼是抽象的白鹅,楼前的雕塑是具象的白鹅。女作家3岁骨疾,卧床多年始能支撑手杖彳亍前行。如此灾难竟然伴其一生,雪上加霜的是,还在她少年时代,因父亲酗酒卖掉庄园,母亲带着她寄人篱下艰辛度日,边写作,边教书,女作家暗下决心买回庄园。在担任10年地理教师其间,她写作大量优秀作品蜚声文坛,1904年,获瑞典文学院金质奖章,之后,政府请出她写作一部关于瑞典风光民俗的文学作品。山一步,水一步,风一步,雪一步,一位病弱女子只身拄杖,以足为掌,两年时间抚遍她的祖国。1907年,她写出她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作品面世,风靡欧洲。1909年,作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是第一位获得这个奖项的瑞典作家。
  她的获奖演说是:"……我已过惯孤独隐遁的生活,尘世喧嚣对于我已是相当陌生了,一想到因为获奖而要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一想到又要面对许许多多的人,我就惶恐不安。"
  买回庄园,她生活于蓝色宁静。
  孑然一生,她谢世于蓝色宁静。
  我看见手杖和皮鞋。手杖杖端磨损,右脚皮鞋的后跟,比左脚的短了大约两公分。
  对于石头,雕塑家拒绝解释。
  212座作品,600个人物,整体面积32万平方米,维格朗雕刻公园由《生命之桥》、《生命之泉》、《生命之柱》、《生命之轮》四个乐章组成。作品质地悉数为青铜、铸铁和花岗岩,一部无声的交响诗。
  心仪维格朗久矣。
  在巴黎,维格朗捧着《生命之柱》石膏小稿奔回祖国,交给首都市长审读。奥斯陆召开议会讨论并形成决议:故乡支持维格朗。等他毕业,让他实现他的艺术理想。之后,在市郊划出四个平方公里的土地并配以3名助手,年轻的维格朗远离喧嚣、厕身荒野,热泪纵横地举起人生第一锤。从1907年,到1942年,他孤独坚忍地在雕刻公园工作了36年。在华彩乐章《生命之柱》完成的第2年,雕塑家耗尽最后一滴心血,斧凿坠地,溘然辞世。
  《生命之桥》由58尊雕塑组成,其中一尊世称代表之作的《愤怒的孩子》。孩子大约四五岁,闭目、张嘴、握拳、顿足,是什么让一个孩子愤怒,满园生命为什么只有孩子敢于愤怒?
  对于大象的敬畏是最近几年的事。
  一则关于森林的电视节目说到大象,说到欧洲也有大象,说到大象毕生以沉默和跋涉保持尊严。一旦衰老,它就悄然离群索居直至去世。
  从那,我亲近大象雕塑。
  北极圈近处,有一家旧货商店。
  不知是我先发现它,还是它先发现我,抑或是我们同时发现,目光一旦邂逅就怦然心动、难舍难弃了:那是一尊大象,一尊象牙雕就的大象。它以纵向扁平和横向弯曲出类拔萃地把自己从恒河沙数一般的造型群落中剥离出来,神情告诉我安详,步态告诉我凝重,遍体洁白告诉我它从风雪深处走来,来自风雪,伫足路边,是为了在这个驿站等待?
  店主是一位亲切善良的老妇,为我的感慨感慨,为我的惊喜惊喜。
  自是,这尊大象就和我魂牵梦萦、形影不离了。
  我把大象作为座右铭,并把"以沉默和跋涉保持尊严"命名为"大象守则"。
  在飞机离开赫尔辛基的时候,我取出那只铁皮盒子,轻轻打开,大象已经安然入梦。
  它的梦,一定是跋涉之梦——在大地上多留一些脚印,与生命同步地沉默跋涉。

  本文摘自《讀者》2007年第01期P06

落叶是疲倦的蝴蝶 朱成玉

夕阳老去,西风渐紧。

  叶落了,秋就乘着落叶来了。秋来了,人就随着秋瘦了。

  随着秋愁了。

  但金黄的落叶没有哀愁,它懂得如何在秋风中安慰自己,它知道,自己的沉睡是为了新的醒来。

  落叶有落叶的好处,可以不再陷入爱情的纠葛了;落叶有落叶的美,它是疲倦了的蝴蝶。

  我甚至感觉到落下来的叶子们轻轻的叫喊。

  那一刻,我的心微微一颤,仿佛众多纷纷下落的叶子中的一枚。  

  我看到了故乡,看到了老家门前那棵生生不息的老树,看到了炊烟因为游子的归来而晃动。对于远走他乡的脚,对于飞上天空的翅膀,炊烟是永不能扯断的绳子。就像路口的大树,它的枝干指着许多的路,而起点只有一个,钟点也只有一个,每个离开村庄的人,都带走了一片绿叶,却留下一条根。

  我看到了故乡的山崖,看到石头在山崖上,和花朵一起争着绽放,看到羊在山崖上,和云一起争着飘荡。

  我看到了我的屋檐,冬天时结满冰凌,夏天时絮满鸟鸣,一串红辣椒常常被看做是穷日子里的火种。守着屋檐上下翻飞的麻雀,总是那么和谐地与庄户人家好好地过着日子。

  时时刻刻缠绕着那颗在路上的心,就是这个屋檐。

  我看到了母亲,为了不让我们在冬天里挨冻,她拾起一节节枯树的枝丫,犹如把那些破碎的日子一一点缀。然后,把温暖交到我们手上。

  母亲的柴垛越码越高,母亲却越来越矮。

  我看到母亲那双干瘪的乳房,像两只残缺不整的讨饭的碗,却为我们讨来了一生的盛宴。

  母亲在灶坑底下点燃的红色的昏暗的火焰,成了那些夜里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小小肩膀,唯一可以握住的暖暖的手。

  叶落归根,是我老了吗?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去争取财富,却很少有时间享受;我们有越来越大的房子,但却越来越少的住在家里;到月球去然后回来,却发现到楼下邻居家都很困难;征服了外面的世界,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却一无所知。

  远行的人,是什么声音使你隐姓埋名,是什么风向将你吹往他乡;秋天就是这样,把叶子纷纷抖落,把人的思念纷纷挂上枝头。

  是该回去了,去看看那棵生下我,让我因成长而绿又让我因成熟而黄的大树。还有在落叶里沉睡着的母亲。

  母亲,我匆匆的脚步就是您密密缝合的针脚。

  母亲,背着破烂行李的我要归来,找到了天堂的我也要归来。

  一层层落叶铺在回家的路上,我要踩着温暖的地毯去看望母亲,母亲也像这落叶,从灿烂的枝头缓缓地落下来。只是,她没有再醒来。

  这个世界,能留住人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人的不是道路。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替你抓住过往的云。如果一切还能重心拾捡回来,母亲,我要去拾取你的笑容、脚步和风,用你的爱作灯油,用你的善良作捻儿,我要点燃它,放到心里。一辈子不忘回家的路。

  天冷了,树的叶子落下来,树离我很近。我似乎听见了它们在缓缓凝固。

  天冷了,它们一排一排站着,心中坚守着的秘密一阵阵地疼痛起来,但叶子落下来,掩盖了一切。

  母亲去了,心灵没有了依靠,一下子就有了那种到处漏风的感觉,可是大风一直在刮,把故乡周围的尘土刮了个干净。我小小的故乡正在被秋天所包裹。

  母亲的坟上有一棵树,那是我写给母亲的诗。每到秋天,叶子们就纷纷落下,把母亲的坟头遮盖得严严实实,那些在风中微微呻吟着的落叶,远远望去,像一群疲倦了的蝴蝶,静静地收拢着它们一生的美丽瞬间:一朵红晕,一个誓言,或者是简单的一声叹息。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1期P11